這是一條尺長的紅色錦鯉;一出水的時候在邵勁手頭上掙扎得十分劇烈;幾乎將身上的水甩了邵勁一臉,好幾次都差點仗著自己身上滑溜的魚鱗從邵勁手中脫出去。
但它最後也沒有能掙脫。
因而僅僅過上一兩分鐘,它的掙扎就慢慢停了,但最後甚至只能翕動著嘴唇一下一下的呼吸。
“五妹妹。”邵勁開口說話,“你如果看到受傷的、瀕死的動物,會心生憐憫,出手救助嗎?”
“母親會的。”徐善然以平穩的聲音回答邵勁。
邵勁並沒有在意徐善然說的是誰。
在徐善然回答了他想聽的答案之後,他就點點頭,用雙手抓住魚身,將魚輕輕放入水中。
那剛才還瀕死的錦鯉一接觸到水,就跟立刻活了似的,只一甩尾巴,就自邵勁雙手中掙脫出去,幾下就潛入水中不見蹤影。
邵勁拍了拍自己的衣衫,也並不在意溼漉漉的雙手將衣衫都給弄溼了。
他自岸邊站起來。
蹲長久了的雙腳有些痠麻,肌肉如同被無數細小的針刺一般的疼痛。
可這樣的疼痛也根本無法掩蓋翻湧在他胸口的怒火。
怒火是自剛才看見那位老人之時就興起了,且並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褪,只如被困在牢中的野獸一般越來越陰烈。
邵勁的聲音很平靜:“五妹妹,這個世界上的有些人,哪怕看見一隻兔子,一隻狗受了傷、忍受疼痛或者掙扎求生都會被感染,都會心生憐憫進而出手相助。而絕大多數人,哪怕並沒有這樣的善良心軟,也做不到對自己的同類下手。可還有一些人,他們不止對和自己同樣的人下手,下手的還是曾經幫助過他的,愛著他信任他的人們——”
“就為了權勢與富貴嗎?”
“他有多大的嘴?他就是擁有全天下的財富,一天能夠吃六餐飯嗎?他有多大的身體?他就是當成了皇帝,一個晚上睡兩張床嗎?”
“他殺了一心愛他慕他的妻子,就為了取一個權貴世家的庶女;他為了自己的行為不被暴露,回到那個曾經接受他的小莊子裡,鬧得妻子的孃家家破人亡,下人或死或走,妻子的父母在出外的時候直接掉入懸崖死了,而當年救起他的、給了他戶籍、安排他住下,又延請老師還說服父母一力將自己妹妹嫁給他的兄弟,家也破了,手也殘了,舌頭被剪斷,自己也瘋了。”
“他也真敢做,半夜睡覺的時候,就沒有怕過惡鬼來索命嗎?”
徐善然一直沒有言語。
懷恩伯邵文忠是新貴。自十年前以二十有六的年紀金榜高中,堪稱一時俊彥,很得今上的青眼,又在同時結親臨城候,娶了臨城候的庶女也就是現在的懷恩伯夫人姜氏,這十年來可謂步步高昇青雲直上。
至於邵文忠的過去,朝中並沒有太多人在意。
大多數人也只知道當年查檔的時候,邵文忠是個南方村裡出來的孤兒,家裡人早在一場大水中沒有了。這些年他一邊讀書一邊給人幫工,很是不容易,在士林之中的形象也算是兩袖清風的耕讀之人。
大概這些知道了一鱗半爪的人都不會想到,邵文忠早年雖說落難,卻很快被人救起,之後就是錦衣玉食一路讀書;而他也不僅停妻再娶,還為了遮掩事情,將原配的一家都趕得趕,殺的殺。
連當年那救了他一條命把自己妹妹嫁給他的那個兄弟,若非跑得快,也早就死了;可就算跑得快些,也是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對於這世界上的某些人來說,也許真的沒有良心、道德、羞恥這樣的字眼。
那些人生而應有的東西,哪怕是一點點,也不能在他們身上看見。
“我該怎麼辦?”
邵勁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