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下里越來越尷尬,就連在門前站班兒的含珍和銀硃都發現了。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提心弔膽回頭,只見老姑奶奶和夏太醫站在蠟燭兩側,燭火照不見夏太醫的面貌,卻清楚照出了老姑奶奶酡紅的臉頰。
含珍心知要壞事了,忙回身上桌前張羅,笑道:「夏太醫來了這半日,坐下喝口茶吧。」
戴著面巾自然不好飲茶,這意思是要逐客了。
夏太醫方回過神來,哦了聲道:「不必了,臣這就要回去,向皇上復命。」
他背上藥箱轉身出門,燭火杳杳散落在他身後。頤行擱下藥瓶相送,但又怕懋嬪跟前的人監視,不好送到外頭,便緊走兩步向他福了福,「夜深了,又下著雨呢,夏太醫路上留神。」
不知為什麼,似乎離別一次比一次意味深長,他說好,邁出門檻又回頭望了眼,站在簷下道:「小主傷勢不重,仔細作養兩天就是了,倘或有什麼不適,再打發人來御藥房傳話。」說完復拱了拱手,「小主保重,臣告退。」
頤行頷首,眉眼彎彎目送他一路向南,身影沒入了濃稠的黑暗裡。
可能是做得太顯眼了,連銀硃那樣粗枝大條的人都發現了,待頤行坐回桌前看書,她小心翼翼挨在她身旁,輕聲問:「主兒,您是不是喜歡上夏太醫了?你們倆眉來眼去的,奴才看著心裡直打鼓呢。」
頤行嚇了一跳,小九九被戳穿的尷尬,讓她心裡頭七上八下。
「沒有的事兒,你說什麼呢!」
可是真沒有麼?沒有對著人家臉紅什麼?兩個人含情脈脈你瞧我一眼,我再瞧你一眼……連年紀都打聽明白了,一樣屬羊,老姑奶奶表示緣分妙不可言。
銀硃見她不承認,直起身嘆了口氣,「您這會兒可不是宮女了,晉了位,位分再低也是皇上的女人,您可不能動歪心思。」
外面雨聲鋪天蓋地,衝擊著人的耳膜,也攪亂老姑奶奶的心神。
頤行起先是不承認的,後來人就怏怏的了,趴在桌上,扭過腦袋枕著臂彎問銀硃,「真被你給瞧出來啦?我這模樣很顯眼麼?」
銀硃望了含珍一眼,壓聲道:「就差把那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頤行聽了很惆悵,「我這會兒……後悔晉位了。」
人總有倦怠自私的時候,原本頤行覺得升發撈人是她下半輩子活著的全部目標,可一旦春心萌動,就生出二心來了。
當夏夫人,應該比充後宮強,她算是想明白了,覺得後宮人多熱鬧,那是因為她壓根兒不稀罕皇上。可夏太醫不一樣,他一瞧就是好人家出身,興許家裡頭有小橋流水,有漂亮的小院和藥廬,每天在宮裡稀鬆地當著值,夜裡回家,枕著詩書和藥香入睡……
頤行臉頰上的餘溫,一直盤桓著沒有散盡。她扭過頭來對銀硃說:「你瞧夏太醫多好,人又正直,性情又溫和,和皇上可不一樣。」
含珍正要把澤漆收起來,聽她這麼說,不由低頭看了手上的瓷瓶一眼,心道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銀硃還得規勸著她,說:「皇上不好嗎?您瞧還送了您浴桶和衣裳呢!您今兒怎麼能香噴噴坐在這裡會見夏太醫?不全是因為皇上給您送了一大盒子香粉嗎。」
說起香粉,頤行回頭瞧了案上一眼,天爺,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麼大的桶裝香粉,別人的都是拿雕花銀盒子裝著,裡頭擱一個精巧的絲絨粉撲,便於一點點撲在脖子、腋下、周身。內務府可好,送來的琺瑯罐子足有水井裡吊水的桶那麼粗壯,往案上一擱,活像個骨灰罈子。
這不是侮辱人嗎,言下之意就是她身上有味兒,而且是好大的味兒,必須以厚厚的香粉掩蓋,因此用量奇大。內務府向來是個摳門兒的衙門,要不是皇上這麼吩咐,他們怎麼捨得給她送來一大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