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食堂裡,十來張桌子,擦洗得白淨淨的,五六個小夥計忙得團團轉,用雞毛擦洗爐臺,最能去腥油膩,左坊主抽著長杆煙,子羔皮袍子一角折在腰帶子上,露出他內著絲綢子扎腿內褲,他不時地前後指點著。
五十出頭的人了,看上去還是硬朗得很,臉上既沒皺紋,嗓門兒尤其是大得嚇人,他這裡拉著長腔咳嗽一聲,十來丈以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城門上來了訊息,第一輛馬車已經進關了,滿頭流著汗的小夥計——郭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進門沒瞧見門坎兒,上來就摔了個大馬趴。
左大海皺皺眉,道:“這是幹什麼來的,年還沒過完是怎麼回事?”郭順爬起來,紅著臉道:“當家的,車來啦!一共是七輛大車,人比往年還要多!”不止是他一個人高興,櫃上的二管事徐立,賬記王麻子,還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闆娘“黑馬蜂”花四姑,連帶著六七個小夥計,一股腦地全都跑出了迎春坊。
腳下踏著剛剛溶解的冰塊,少不了還有股子冷勁兒,尤其是貼著地面由冰河那邊吹來的風,就如同是小刀子刮,小剪子絞般地疼痛,可是大傢伙卻是笑嘻嘻的。
車輪子軋軋有聲地壓過驛道,濺起春泥片片,車道上溝痕裡的冰花,變成了兩列大水溝,車輪壓過去,水花濺起老高。
趕車的耍著大響鞭,“叭!叭!”比鞭炮還響。
可不是嗎,前後是七輛大車,一路西進著像是條大長蟲似地游到了近前!碧空如洗,遠天只有幾朵白雲,太陽的光不熱,暖暖的,只能剛好把冰化開,人呀來回地跳著腳,總希望把殘留在身上最後的一點冷勁兒也清理乾淨!那些個黑老鷹,在天上盤旋不去,呱!呱!不停地叫喚著,像是舉行一個特別的歡迎儀式似的。
冰河集家家大門都開了,無論是小夥子、大姑娘、小媳婦,還是老頭兒、老太太,都像迎接什麼似的,人人臉上帶著笑容,歡迎著一年一度,唯一來到這裡的這幫子客人!
皮貨商人裡,有的是他們多年的老朋友。
這些個闊朋友,也都捨得花錢,一缸子關外的“老二白”,或是一件小皮褂,一盒子粉,或是胭脂,在冰河集的人來說,就是難得的好禮物。
當然,這其中有男女的情懷,苦守了整個寒冬的大閨女,又可以再次看見情郎了,那些個闊綽豪邁的皮貨商,看起來總是那麼神氣,本地郎相形之下,可就褪色了。
大車蜿蜒而近——
第一輛大車的車把式“老叫驢”,最拿手的是他那一手大響鞭,鞭梢兒抖開了,像是阿拉伯數字的一個“8”字,頭尾兩聲鞭響,能傳出一兩裡去!
車到了,“老叫驢”神氣得跟什麼似的,第一個跳下車,你瞧瞧他皮褂子袒著,鬍子嘴咧著,向著迎上來的左大掌櫃的拱著手——
“大掌櫃的好啊……我給你帶生意來啦!”
“謝謝!謝謝!”四隻手一觸,老叫驢掌心裡,可就多了十兩重的一大錠銀子。
“哈哈……”
老規矩了,彼此心照不宣,送的人不心痛,受的人更實惠!
緊接著第二輛,第三輛……所有七輛車都來了。
左大海每一輛車照例都有些彩頭,車把式喜得嘴都合不攏,自動幫著卸貨,七輛大車下來了六七十個大小夥子,每一個都興高采烈的。
集上的人都圍攏過來,叫著嚷著,瞧瞧這份兒熟勁兒哪!冰河集整年沒這麼熱鬧了。
左大海親自照顧著生意,認識的人一個個打著招呼,不認識的更得攀攀新交。
客人個個進了坊,大車卸下來,驢子馬都拉到了號裡,天可過了晌午了。
管坊裡新的忙碌才剛開始,老闆娘花四姑親自臨廚,殺雞宰羊,臨時請來的七八個大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