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稷說著,指指坐墊,示意句龍坐下聆聽,不要插言。
當時文字尚未一統,還是“劍字有十九種寫法”乃至更多的年代,所以單看手書的字型,對書寫之人的來歷也能鑑別一二。
誰知問及此事之時,姬靜竟然有一絲慌張,貌似心虛又像是羞赧一般,連聲音也低了兩個調子:“這個……”
“嗯?”
“以朕所見,她恐怕是不會寫字,也大字不識得幾個……”姬靜的聲音越來越低,就要細微得聽不見了。
后稷將羽扇提高了些,遮住顏面,尷尬一咳。
相對地,句龍卻呼地站了起來,帶著慍怒呵斥:“天子莫不是信口胡言?哪有巫覡不懂得識字的,這分明是汙衊了天下的春官哪!”
不是他自傲,自古以來巫覡便是貴族中最有文化的一群人,知天文懂地理會算數還兼職史官,在夏商時候,更是王者的左臂右膀,地位崇高。
“九風,不得無禮!”后稷連忙勸阻句龍,又對姬靜道,“即便此人真為巫職者,那也必然是卑微之人,請大王自重,勿要與小人結交。”
此處的小人是指地位低下的國民和賤民,君子是指王孫貴族一類上流社會的人,不止當時,再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小人和君子這兩種稱呼,都是不與人品掛鉤的。
后稷這聲勸是合情合理,姬靜怎麼聽也聽不出來對方有無借題發揮。
要說他原本是很擔心求助被拒絕的,因為他一上任就廢了籍田禮,想來后稷安撫眾宗官就已經夠頭大了,對姬靜應該沒有好臉色看。但後來他發現不是這樣,后稷就像沒事人一樣,照樣該幹嘛幹嘛,覲見天子的時候,依然恭敬溫和,好似一點都沒受到影響。
姬靜看著對方,發覺現在九風(句龍)的忿忿之情似乎也不是假裝的。
“大王,若此人再來,你就立刻派人來告訴我!”句龍怒道,“我必將之拿下!哼!”
——自家門前,豈容外人裝神弄鬼!(喂!)
姬靜被句龍的反應嚇了一跳,道:“呃、那個、其實不用擒拿對方的,朕只是希望此人能在宮內多留幾日,讓朕一盡國主之宜——”
“大王……”后稷不贊同地看了看他。
句龍指著姬靜罵道:“天子,你這是什麼態度,是想遠君子而親近小人嗎?忘記前朝是如何覆滅的了?我知道,你喜愛與那野巫玩耍,必然是對方給你變些戲法,懂得怎樣討好於你!你還沒到昏聵的年紀,就已經染了昏聵的習性,如此作為,對得起周室先祖嗎?”
以上的罪狀幾乎全部都是句龍自己發散思維而來的,姬靜頓覺冤枉,道:“九風,你言重了,不過是區區一個人而已。”而且還是個姑娘家。
句龍聽不進辯解,只道:“言重與否豈是你說了算的!”
姬靜也不是善茬,立刻回敬道:“朕要如何,又豈是你一介巫童能評論的!”
“你——”句龍大怒,將要衝過去拎住姬靜之時,卻又被后稷攔住。後者道:“‘九風’,莫要在大王面前放肆。你先出去。”
句龍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他在人前所用的姓名,乃是九風,是后稷身邊的巫童。雖然這麼多年來都不曾長高一寸,但國人只當做是后稷顯神通,並未覺著句龍本身有多大能耐。就連在社稷祠呆了十來年的姬靜,也不知道九風的真實身份為何。這樣訓斥姬靜,對方肯定是會反彈的。
“哼!”句龍恨恨地瞪了姬靜一眼,推開姬靜的跟班們,頭也不回地衝出殿門去。
后稷對姬靜道:“小徒的脾性,大王一向是知道的,他並無惡意。還請大王看在微臣薄面上,勿要怪罪於他。”
“嗯。”姬靜點頭。
九風沒有惡意?才怪,姬靜從小就覺得九風看他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