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她便低頭慢慢退後兩步,正待要轉身溜走。男子卻突然問道:“你素日都這麼無禮麼?”
她嘀咕:果然都被他看了去,不覺又怕又丟臉。抬了頭,臉上卻是笑吟吟的,擺手道:“也不是,只有對無禮在先的人才會如此,這便是人家常說的禮尚往來。”
男子略一思索,隨即點點頭。又問:“你為何要哭?”
她一旦哭得厲害了,便會眼皮腫,鼻尖紅,任誰都能看得出來的。忙笑道:“只是在灶房做錯了事,被大廚斥責了幾句而已。”
男子挑了挑眉,道:“你卻不像是灶房幹活的人。”
她原本心虛,聽他這樣問,便覺得自己如那受審的犯人般,怕就怕他連自己從寶華閣裡出來時的情形也看了去,當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慢慢道:“奴婢父母雙亡,無法過活,只得求人找了這個事做。”想了想,又道,“幸而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也不用擔心閒言碎語。”
男子便不再言語,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揮了揮手,令她退下。帶她待回到住處時,只覺得身子發軟,裡衣已溼了一層。
阿寶自認是個有良心的人,在鴛鴦樓雖不過月餘,但受王大廚照顧頗多,便想回個禮給他,只是身無長物,思來想去,便將桑果一條尚未捨得用的方帕翻了出來。他整日煙熏火燎,汗流個不停,正好用得上。雖然戲文裡都是男女靠互送汗巾羅帕來私相授受,但將來自己與他再無相見之日,是以並無擔心的必要,便笑吟吟地將汗巾送與了王大廚,趁他又驚又喜時,趁熱打鐵告了一日的假。王大廚忙叮囑她快些回去躺著,又令桑果去給她端茶送水。兩人正中下懷,回到住處,忙忙收拾包袱,只待到了晚間便可溜走。
桑果邊收拾邊抱怨:“不能再等兩日麼,後天就要發工錢了,我們兩人難道就白白苦幹一個月麼——”見阿寶瞪眼,忙閉嘴不語。
待到暮色四合,灶房那邊漸漸喧鬧起來,兩人提著小包袱,一前一後溜出了住處。
桑果問:“我們這下可以去山東了吧?”
阿寶搖搖頭,道:“明日買些香燭紙錢,先去祭拜父母親,再去趙家拐走澤之哥哥。”
若是從前,她說這個話,桑果只怕要一跳三尺高,再忙忙地去報與老爺夫人聽。如今聽她家小姐說出這種驚世駭俗之語,竟沒有覺得有一絲不妥,只嘀咕道:“趙家夫人如同母老虎一般,要拐走她兒子,只怕沒那麼容易吧。”半響,又問,“老爺夫人被葬在哪裡都不知道,如何去上香?”
想來也是,一朝淪為囚犯,死後哪裡還能鄭重安葬,只怕是爛席捲了扔到亂墳崗去了。
阿寶道:“去原先的莫府,他們在那裡住了大半輩子,即便抄了家,只怕魂魄還會回那裡去。”
桑果聽她說這些令人心傷的話,語調卻平平靜靜,像是說什麼不相干的小事,心裡委實擔憂,勸道:“小姐,你若是難過,便痛哭一場也可排解些,一味的憋在心裡,只怕於身子不好。”
阿寶只道:“嬌姐姐無事,我心裡高興得很。”
京城裡的路,阿寶原是記得的。頭頂上又有一輪明月,倒不必摸黑,不過一個時辰,兩人就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莫府附近的小土地廟中。多少年過去,這廟竟然還未倒塌,廟內依然破舊不堪。
阿寶驟然想起那年救的那人,他說將來必會報答於她。原本並未抱有期待,如今只希望神明顯靈,讓那個人能找到自己,好將自己從這水深火熱的境地中解救出去。
但若真有神明,那自己又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阿寶又像那年一樣,拜了拜土地神。又招手讓桑果也拜上一拜。桑果只看了一眼土地神的斑駁猙獰的臉,嚇得叫了一聲,忙忙捂了眼睛,道:“倒比閻羅殿上的閻王爺看著還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