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神情如光影移過窗屜子,透出瞬息萬變的況味來。
其實何嘗不知道,在皇上面前應該收斂些,畢竟懋嬪懷著龍種,人家如今是後宮頂金貴的人兒呢。可好些不滿,好些苦楚,一旦破了口子,就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堵也堵不住。
自己是個慣會做小伏低的,在儲秀宮立足也不易,更別說永常在了。年輕孩子品性單純,受了懋嬪不知多少的氣。像永常在當初封貴人時候,上頭照例有賞賜,那些賞賜為了疏通,大部分都孝敬懋嬪了,確實換來了一時的太平。後來永常在不得寵,除了逢年過節大家都有的恩賞,再也沒有別的進項,懋嬪那頭沒東西賄賂了,人家就不給好臉子,橫眼來豎眼去的,全靠永常在心大,才湊合到今兒。
後宮妃嬪都是官宦人家姑娘,縱使孃家門庭不顯赫,自小也捧鳳凰一樣養到這麼大。到了年紀,送進宮去,被高了一級的嬪當孫子一樣欺負,倘或家裡知道了,該多心疼啊。
可世上就有這麼沒天理的事兒,惡人格外的好運,竟懷上了龍種。將來孩子落地,要是位阿哥,少不得母憑子貴再晉上一等,到時候她們這些低位的嬪妃,在儲秀宮的日子恐怕更難熬了……竟是不敢想,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皇帝聽了她的話,半晌未語,慢慢在案前踱步,隔了一會兒方問:「懋嬪多久請一次平安脈?」
貴人想了想道:「儲秀宮不常請平安脈,懋嬪娘娘不信那些個,說自己身底子好,不願意聞藥味兒,也忌憚太醫給各宮看病,萬一帶了病氣,反倒傳進儲秀宮來。」
皇帝一哂,「可見她並不關心孩子的長勢。」
「這奴才就不知道了。」貴人斟酌了下道,「懋嬪娘娘的意思是橫豎龍胎在肚子裡,不論男女好壞都得生出來。反正如今吃得下睡得香,犯不著召太醫,寧願自己關起門來好好養著,說養好了,比什麼都強。」
皇帝牽了下唇角,曼聲道:「看來朕是太過疏於關照後宮了,等明兒處置完了政務,朕親自去瞧瞧她。人總在儲秀宮困著不是辦法,也該活動活動才好。」
貴人道是,「奴才回去,就把這個好信兒轉達懋嬪娘娘。」
才說完,隔著門簾聽見外頭太監叫了聲「回事」。皇帝回頭望,懷恩從門上進來,蝦著腰說:「回稟萬歲爺,軍機值房收到一封金川戰事的戰報,請萬歲爺過去瞧瞧。」
皇帝哦了聲,打算移步出去,忽然想起什麼重又站住了腳,在貴人殷殷期盼的目光裡回身道:「金川戰事吃緊,朕要上軍機值房,不知道多早晚回來。你別等了,讓他們打發人送你回去吧。」說罷一提袍子,邁出了東暖閣。
貴人有些痴傻了,站在那裡直愣神,直到跟前宮女進去攙扶她,她才醒過味兒來,「你看,這一說話,把侍寢都給說丟了……翠喜,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翠喜能怎麼說呢,只好寬解她,「萬歲爺是怕議政時候太長,讓您白等一場,倒不如早早兒歇下……主兒,咱們回去吧。」
不回去又能怎麼樣,反正養心殿是不容她留下了。
滿福挑來了一盞羊角燈,呵著腰道:「奴才送小主回儲秀宮,小主兒請吧。」
於是貴人主僕跟著那盞燈籠的指引,走在望不見盡頭的夾道里。仰頭看看,天上一線新月細得弦絲一樣,迷迷滂滂掛在東方,和她現在茫然的心境很相像。
後來也不知是怎麼走回儲秀宮的,但一腳邁進宮門,就見懋嬪屋裡的大宮女如意從廊廡底下走過。見她回來,有些意外,很快便轉進宮門內通傳了懋嬪。
貴人嘆了口氣,知道少不得還得應付懋嬪,眼下先向滿福道了謝,說句有勞公公了。
滿福垂袖打了個千兒,「小主兒早些歇著吧,奴才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