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纏足之痛而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聲中,父親隱忍不住,終於決定讓她放足時,她的腳趾骨還沒有變形。對祖母冥頑不化的頭腦,她不存任何幻想,但對母親一改柔順的性子並跟父親爭辯的情景,她卻始料不及。對於母親的爭辯,父親的態度是耐心勸喻;對於祖母的責罵,父親則一言不發。後來,母親和祖母終於妥協了,但她們緊接著就不約而同地發表了完全相同的看法,好像父親剝奪了原本屬於她們的權力。
“那就依你,”她們說,“不過你得想辦法給玉兒找婆家。”
父親把她送進女子小學校之後,母親和祖母的看法雖然發生了分歧,但她們的話卻同樣叫她哭笑不得。母親說她一旦知書達理或許能遮住天足的缺陷以便於她將來順利嫁人,祖母卻說她像男人一樣坐堂讀書一定會被男人所不齒,將來甭說嫁人,就是嫁狗,狗也要先看一看是她聰明還是狗聰明以便分出尊卑來,以便決定往後是狗領著她過日子還是她領著狗過日子。眼看她的書越讀越多,祖母越來越悲觀了,悲觀至極的時候,就乾脆笑了起來。
“你呀,你要是讀成了女聖人,你就更嫁不出去啦!”
出於這個原因,她對祖母一向敬而遠之,因此她和祖母之間的齟齬常常發生在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和宗懷孝的打鬧被父親制止後,她一邊吃飯一邊看書的樣子,在父親看來並不是什麼怪相,可是祖母卻橫豎看不順眼,敲過了自己的碗,就把筷子伸過來敲她的碗。
“你這是吃飯還是吃書?還真想做女聖人不成?女子無才便是德,有德就成!”
她先是抬頭看了一眼祖母,然後把書擋在面前,不讓祖母看見自己的臉。
“女子有才方能有德,”她小聲說,“無才才不成呢!”
宗老夫人什麼也沒有聽見,見她一放下書就低眉順眼地吃起飯來,就以為她變得聽話了,不禁眉開眼笑,馬上拿筷子夾起一塊炒豆腐放到她碗裡。
“玉兒吃豆腐,多吃豆腐骨頭長得瓷實。”
宗雪竹偷偷笑起來的時候,不只覺得母親越來越像個孩子,還覺得明明還是孩子的女兒出言不俗,居然認為女子無才不成德。他想從女兒俏麗的臉上發現點什麼時,卻從女兒的身後看見了一溜快步走進餐廳的宗四。
宗四從鎮上回到村子裡,是為了告訴宗雪竹一件事情。
“原以為斜街沒人沾染那東西,悄悄一打聽才知道斜街也不是淨土,抽那東西的還真有其人。翠雲樓買那東西可能是為了生意,可春生堂卻是翠雲樓的貨主,就叫人想不通了。那東西頂多可以止疼止瀉,但它說到底也不是治病的藥。聽說範鄂生精力不濟的時候也抽那東西。”
富人和*吸食鴉片已經不是秘密,所以宗雪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只對春生堂的行徑感到不可理喻:明裡救死扶傷,暗中卻傷天害理。
“春生堂販賣鴉片就無人告發?”
“聽花柳先生說,十有*有人告過春生堂,因為警察局到春生堂搜查過幾回。可張景軒鬼得很,警察局回回都空手而歸,結果還惹得張景軒站在街上破口大罵,說有人陷害他。”
“何人告發?”
“這就不清楚了。”
“難道……難道就沒有辦法叫他束手就擒?”
宗雪竹說這話時,看了宗四一眼,緊接著又看了宗四一眼。宗四抬手摸了摸腦袋,彷彿已經心領神會。
宣傳禁菸這一天,連宗雪竹都沒想到,一下子就來了這麼多的學生,幾乎佔據了整個火車站廣場。可是,學生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向鎮上進發時,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