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虛啞,像夢中囈語,底下隱約還疊了一層鼻音。
賀司嶼身形一頓,掌心懸停在她頭頂。
他從不是個煽情的人,年少至今,血流了不少,就是沒流過一滴淚,七情之中大抵只有寥寥幾絲怒欲殘存,共情這詞,和他八竿子打不著。
在他這裡打感情牌,是沒有結果的。
可是她說,沒有人愛她。
這麼一跟他委屈,他竟不由想到回國前,在曼哈頓one57公寓,母親領著他所謂的弟弟上門。
那天,他有意處理了幾份檔案,又不慌不忙換了身西服,到準備出門的時間才下樓去。
站在客廳的女人年久未見。
她依舊衣裝素雅,沒有光澤的頭髮低盤在腦後,皺紋眼袋清晰,所有老去的痕跡在她身上都有,但骨相十分優越,美人的氣質歲月不敗。
只是那忍氣吞聲的懦弱性子,藏都藏不住,全在臉上了。
她手邊的輪椅上,坐著個羸弱少年。
雙唇病白,面容不見血色,長相倒是隨了女人,瘦也瘦得柔美。
兩人看著都有些不安。
“哥……”一見到他,輪椅少年下意識出聲,但身子虛,氣若游絲。
想再喚他一聲,唇動了動,又不敢了。
女人賠出一個溫和的笑:“司嶼。”
清楚自己叫不住他,女人連忙上前兩步,直接說事:“國內今日除夕,如果沒有要緊事,一起去你祖父那裡用午餐吧。”
“祖父那裡我自然會去。”賀司嶼瞟了女人一眼,面無慚色:“時間,輪不到您干涉。”
在他面前,女人很容易生怯,那是一種心負愧疚的畏懼。
但她當時別無他法,也不拐彎抹角了,硬著頭皮:“紐約醫學生命研究院的院長,也許能治星野的腿,司嶼,媽媽想拜託你出個面……”
賀司嶼在這話裡眯起黑眸。
他語氣含著譏諷,扯出一絲冷笑:“您當初要死要活,跪下求我放他生路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女人眼圈一瞬間紅了,低下頭,窘迫得說不出話。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逆倫的鍋,我替他們父子背了。”賀司嶼雙手插褲袋,漆黑的雙瞳好似浸了冰水:“往後再有求於我,就恕我這個不孝子,讓您失望了。”
賀司嶼側身越過,徑直走向水吧檯,無情撂下一句。
“帶著他,從我眼前消失。”
他發話,不留情面,徐界聽命辦事,恭恭敬敬請他們離開。
檯面淨飲機前,賀司嶼接了杯冰水,仰著頭,喉結滾動,漠然地飲下半杯,對身後開門關門的動靜不聞不問。
那時手機振動兩聲。
他壓了壓浮躁的心氣,擱下水杯,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是那姑娘的兩條簡訊。
國內剛過晚十二點,她大約是掐著點傳送的祝福,第一條簡訊:【新春佳節到,希望賀司嶼在新的一年裡平安喜樂,笑口常開】
第二條:【晚安】
可能是那半杯冰水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女孩子的關懷,在當時襯得尤其窩心,賀司嶼心裡那團無名火奇蹟地降下了溫度。
也是那一刻起,他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中,自己的領地已經有了要被這隻陌路的小貓侵犯的危機。
於是他冷處理。
在她縱火撒野前,把她從自己的領土趕出去。
誰知一場意外接著另一場意外。
賀司嶼忽然間吃不準,她是天外來物,還是同類相從。
襯衫前有被什麼浸得溫溼的感覺。
她哭了?
賀司嶼低低叫她一聲:“蘇稚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