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袁世凱也笑了笑:“我是騙過人,但這一回是真的。”他起身踱到門邊,把門拉開了一半。“你現在就可以走。”
“為什麼?不怕我還會來殺你?”
“你還會殺我嗎?”
“我會的。”
“你來吧。四海歸心,我正要收你的心。”
“你收不了的。我心裡裝著的是皇上。”
“我說過的,我心裡也裝著一個皇上呢。”
袁世凱揹著手,踱回案前。包博望坐在矮凳上引頸望去,感覺他就像是一團模糊的幽魂,只有他手裡玩弄的兩塊銀元,在發出真切的清冽聲。
二一
時令已在炎夏,濟南城的蟬子都熱得在樹上亂叫。但包博望出獄後頭一件事,卻是躺在街邊一根條石上,讓太陽曬了足足大半天。曬了前胸,又翻過去曬後背,曬得全身滾燙,卻老覺得心窩冷冷的,怎麼都熱不到心裡去。夕陽通紅時,兩個老乞丐來爭位子,用棍子把包博望打走了。
包博望住進了先前那家客棧。他手裡有袁世凱塞給他的兩塊銀元,一塊刻著墨西哥的鷹,一塊刻著大清的龍。袁世凱還咕噥了一句:“都不中看……不過,銀元還是中用的。”他本想在濟南將息幾天。但翌晨起床,出客棧信步,就一直向南再沒有回頭。他後來才知道,就在這一天,八國聯軍攻陷了天津大沽炮臺,兵鋒已經直逼北京了。
兩塊銀元做了包博望歸鄉之旅的盤纏。他每宿一店,必喝一醉,醉後悲從中來,滿眼噙淚,轉而又嘿嘿地發笑。客棧的掌櫃、夥計都當他是個瘋子。非止一日,終於走到了武昌城外。他並不進城,只在碼頭的一根繩樁上坐了一會兒。他看見一個艄翁釣起一條活蹦蹦、烏青、豐肥的武昌魚,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把兜裡的銅子兒都掏出來,換了那條魚,揀根穀草穿了魚腮巴,把來提在手上,徑直繼續向著鄉下趕。走進包家鎮,家家戶戶正在燒晚飯,炊煙裊裊,飯菜的香味吸入他的鼻子,忽然惹得他飢腸轆轆。他東張西望,見鎮子依舊,更加舊了,而人的面孔都似曾相識,心裡就踏實了許多,又轉覺有說不出來的酸楚。
金字號木匠鋪的門外,辮子雪白的金老當家已經更老了,正坐藤椅上,搖蒲扇,看獨孫兒金滿堂揮舞斧頭開一段柏木,這小子光著膀子,肌肉虯結,運斧如風,木屑嗖嗖地飛。他心裡叫了聲“好手藝”!腳下不停,接著又走。
但讓他吃驚的是,大姑娘、小媳婦見了他,紛紛掩鼻而走,老太婆們還做出鄙夷的神態,幾個光屁股、扎朝天辮子的兒童朝他扔石子,一隻賴皮黑狗追在後邊汪汪地吠。不過,他嘆口氣,都懶得去理會。他望見了兩全莊的門樓,敞開的門,一陣心亂。門口站著一個小婦人,懷抱個胖嘟嘟嬰兒,在朝著路上望。他一眼就認出,這是他老婆藤原桐子啊!
包博望走近桐子,傻乎乎地笑。桐子一直在愣愣看他,看了又看,突然用日語嘰裡呱啦叫起來,邊叫邊哭,淚水滂沱。他嚇壞了,趕緊張臂去抱她,她啊了聲,飛快地一側身子,說:“別碰他!”
“他”是她臂彎裡的嬰兒。
包博望靜下來,臉上現出憂傷的微笑。他問,“他叫什麼?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桐子只回答了前一句,“他等你回來取名字。”
包博望笨手笨腳地想要抱兒子,桐子又啊地叫了聲,他這才發現手裡還提著那條武昌魚。魚死多時了,並已經腐爛,在炎熱的路途中一直飄散著臭氣。
包博望沒有見到父親包純善。他正在武昌城裡幫岳父盤整錢莊。棗花依舊瘦削,雙目炯炯,但鬢角已然白了,一向表情嚴肅的臉上,多了些做祖母的慈祥。她拿柺杖在包博望的肩上敲了敲,梆、梆有聲。她說,“好,好,還是我的望兒。”
包博望在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