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還來不來?〃張媽道:〃沒聽見說。老爺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曼楨聽了,不禁咬了咬牙,她真恨這鴻才,又要霸住孩子不肯放手,又不好好的當心他,她不能讓她這孩子再跟招弟一樣,糊裡胡塗的送掉一條命。她突然站起身來往外走,只匆匆地和張媽說了一聲:〃我一會兒還要來的。〃她決定去把豫瑾請來,叫他看看到底是不是猩紅熱。她總有點懷疑祝家請的醫生是否靠得住。
這時候豫瑾大概還沒有出門,時候還早。她跳上一部黃包車,趕回她自己的寓所,走到斜對過那家人家,一撳鈴,豫瑾卻已經在陽臺上看見了她,她這裡正在門口問傭人:〃張醫生可在家?〃豫瑾已經走了出來,笑著讓她進去。曼楨勉強笑道:〃我不進去了。你現在可有事?〃豫瑾見她神色不對,便道:〃怎麼了?你是不是病了?〃曼楨道:〃不是我病了,因為姊姊的小孩病得很厲害,恐怕是猩紅熱,我想請你去看看。〃豫瑾道:〃好,我立刻就去。〃他進去穿上一件上裝,拿了皮包,就和曼楨一同走出來,兩人乘黃包車來到大安裡。
豫瑾曾經聽說曼璐嫁得非常好,是她祖母告訴他的,說她怎樣發財,造了房子在虹橋路,想不到他們家現在卻住著這樣湫隘的房屋,他覺得很是意外。他以為他會看見曼璐的丈夫,但是屋主人並沒有出現,只有一個女傭任招待之職。豫瑾一走進客堂就看見曼璐的遺容,配了鏡框迎面掛著。曼楨一直就沒看見,她兩次到這裡來,都是心慌意亂的,全神貫注在孩子身上。
那張大照片大概是曼璐故世前兩年拍的,眼睛斜睨著,一隻手託著腮,手上戴著一隻晶光四射的大鑽戒。豫瑾看到她那種不調和的媚態與老態,只覺得愴然。他不由得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次他也許是對她太冷酷了,後來想起來一直耿耿於心。
是她的孩子,他當然也是很關切的。經他診斷,也說是猩紅熱。曼楨說:〃要不要進醫院?〃醫生向來主張進醫院的,但是豫瑾看看祝家這樣子,彷佛手頭很拮据,也不能不替他們
打算打算,便道:〃現在醫院也挺貴的,在家裡只要有人好好的看護,也是一樣的。〃曼楨本來想著,如果進醫院的話,她去照料比較方便些,但是實際上她也出不起這個錢,也不能指望鴻才拿出來。不進醫院也罷。她叫張媽把那一個醫生的藥方找出來給豫瑾看,豫瑾也認為這方子開得很對。
豫瑾走的時候,曼楨一路送他出去,就在衖口的一丬藥房裡配了藥帶回來,順便在藥房裡打了個電話到她做事的地方去,請了半天假。那孩子這時候清醒些了,只管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她一轉背,他就悄悄地問:〃張媽,這是什麼人?〃張媽頓了一頓,笑道:〃這是啊……是二姨。〃說時向曼楨偷眼望了望,彷佛不大確定她願意她怎樣回答。曼楨只管搖晃著藥瓶,搖了一會,拿了只湯匙走過來叫孩子吃藥,道:〃趕快吃,吃了就好了。〃又問張媽:〃他叫什麼名字?〃張媽道:〃叫榮寶。這孩子也可憐,太太活著的時候都寶貝得不得了,現在是周媽帶他──〃說到這裡,便四面張望了一下,方才鬼鬼祟祟地說:〃周媽沒良心,老爺雖然也疼孩子,到底是男人家,有許多地方他也想不到──那死鬼招弟是常常給她打的,這寶寶她雖然不敢明欺負他,暗地裡也不少吃她的虧。二小姐你不要對別人講呵,她要曉得我跟你說這些話,我這碗飯就吃不成了。阿寶就是因為跟她兩個人鬧翻了,所以給她戳走了。阿寶也不好,太太死了許多東西在她手裡弄得不明不白,周媽一點也沒拿著,所以氣不伏,就在老爺面前說壞話了。〃
這張媽把他們家那些是是非非全都搬出來告訴曼楨,分明以為曼楨這次到祝家來,還不是跟鴻才言歸於好了,以後她就是這裡的主婦了,趁這時候周媽出去了還沒回來,應當趕緊告她一狀。張媽這種看法使曼楨覺得非常不舒服,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