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總之是笑聲。她需要用一種生活更替另一種生活。她需要用一個思想調節另一個思想。她需要用一個人代替另一個人。她以感情對付感情。只有感情才能壓住內心的潰爛。她漸漸忘記了歡樂和痛苦的含義。核心只是空蕩蕩的窟窿,哀婉的笑聲不可能填補。
他突然又降臨了。她以為這一天再也不會到來。這半年裡,她經歷了什麼,她知道。像在一場洪水中無法倖免於難的災民。
他就要來了。她記得站在樓梯口,她這樣等過他。微弱的腳步聲漸漸聽不見了。她也這樣等過別人。等待,等待不過是失望的前奏,可又這樣讓人焦心如焚。站在合歡樹下,陽光垂直地梳著她的頭髮。金燦燦的葉子染得金紅,黃昏像風暴一樣讓她心醉。她想擁抱太陽而去,她想騎在雲彩的屋脊上,那是她最長一次的等待。等待的人其實是她自己。她站在那裡,讓迷了路的小鳥棲落在她濡溼的肩頭,她等待成了石頭,和樹林成了一個整體。在枝葉茂密的深穴裡,春天在嘩嘩言笑,好像在議論她的無能為力。這是她一生最盲目的一次等待,她在等待奇遇,哪怕樹後蹦出一個蒲公英,她也會揚手隨之而去。她在等待命運。
她曾經坐在別人的園子裡,等待著新年的鐘聲。這是一年中最讓人揪心的一次等待。當她難以對付苦等的煎熬時,她讓酒和煙霧湮沒自己。可今天一切都不靈了。
他就要來了。她拿起他的詩集,讀他給他妻子的情詩,她朗讀起來所凝注的感情就好像這首詩是他寫給她的。
她撥動了琴絃,彈唱起給他的情歌。
暴風雨在溫度計上跳躍,在那扇窗子前什麼也沒有了風的大海,無與倫比每當你欺騙了我深淵總是隔開太陽雨,從不是小雨當我潤紅了嘴唇躲在門後進來的卻不是你我會笑盈盈地迎上他人嗎我為你擔心雨這麼大,你或者來或者再也別來了我也是春天的路人當她抱著琴獨自泣訴時,她找到了瞬息的快慰,但潛伏著更深的憂傷。她想告訴他,她在這個世界上,走的每一步都是血和泥濘。她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像枯萎的芒刺。一個盲目的靈魂牽引著她,面前只是一塊石碑。
她想好了一切話,又全盤否定。人本來就是散亂的孤島,像一盤散亂的棋子。她害怕他那絕對冷靜的目光,人與人荒涼而又冷酷的眼光。深夜夢見這種目光,她會嚇醒。即使撲在人牆上,淚水濺在上面,還是會撞上那種冰冷的目光。人與人之間,不過是棲息在潮溼的火柴盒裡。冷漠不能不說是明智。
他就要來了。連上帝都相信,他就要推門進來。自己怎樣起身迎接他?和他欣喜或者冷淡或者慌亂地握手?然後說什麼?語言是延續時間的橋樑,可這座橋太難搭了。每一句話都是廢話。每一個故事都是重複。每一個心事都省略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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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堅守流水線(2)
他就要來了。整個世界都相信,他就要來了。她狠狠地在屋裡轉圈子。她好像陷在冰冷的北極圈裡瘋狂地旋轉。她的一生就這樣旋轉。她想摔門就走。可是她仍然不捨得離開。
她實在堅持不住了,她已經白白等了一個下午。她傾聽著腳步聲。她在用她整個的心臟傾聽。她在用她惟一的心臟傾聽。她聽到了窗外的無聲的空氣,冬天的嚴峻的氣息。樹葉早已被風敲掉,孤零零的,是一片荒涼的屍體。在這個空穴裡,她走來走去,像一個機器人,一個被寂寞挖掉靈魂的野生植物。
她聽著那串腳步聲,她在用惟一的心臟在聽。突然,電話鈴響了,她幾乎是在用生命撲過去。
他好像是在大街的崗樓上打的,後面有車水馬龍的雜音,他的聲音有點急促。
“她讓我帶她去看冰燈,我明天去看你。”
她的頭髮懵,舌頭僵硬地說,“明天你再也看不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