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只剩下他與賀滄笙兩個人。
賀滄笙在案後坐下,抬手卸了冠。長垂的發散下來,有一些堆在臂彎處。金冠碰到木桌上時發出的響聲很突兀,她聽著這聲音,好看的指尖點在桌邊,緩緩地看向蘇屹。
少年的衣發都被雨水濡濕了,站在幾步開外,也正在看著她。
賀滄笙道:「跪下。」
他們認識這麼久,她從未讓他跪下過,就是在蠻蕊館中初見時也不曾。
蘇屹在一聲的冰冷裡十分懍然,沒猶豫地跪了下去。他單手撐在膝頭,還在看著賀滄笙。
賀滄笙從桌上撿了玉骨扇,啪地一聲開啟了,道:「你殺了含柳。」
「是的。」蘇屹回答。
賀滄笙的臉半遮在扇後,問:「為何?」
「因為她讓我殺了殿下。」蘇屹直白地道。這事兒他只當賀滄笙不知道,可他直視著那雙冰寒妖嬈的眸,最終沒能在那裡面找到一點兒情緒或者溫度。
心裡被一種晦澀的感覺逐漸籠罩,蘇屹停頓片刻,繼續道:「而我並不願意,也不會那麼做。」
「是麼?」賀滄笙掃了眼仍在桌上的密信,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緩緩地搖著手中扇,問,「含柳讓你殺了我?」
她稍頓,沒有等來回話,狹眸半眯,道:「本王竟不知自己的侍君已聽命於一個小小婢女了。」
蘇屹看著賀滄笙,只覺得有股冰涼從脊椎竄出去,很快遍佈全身,讓一向不怕冷的人覺得手腳冰涼。
「是康王。」蘇屹道,聲音沉了下去,「含柳是康王的細作。」
他停頓少頃,再次苦澀地開口,道:「我也是。」
賀滄笙點在桌沿的手亂了節奏。
她道:「你這會兒倒是赤誠。」
她一早就知道蘇屹的身份,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此刻聽他自己說出來,還是如此平靜地說出來,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她眉眼間稍微露了狠戾,那摺扇收得迅猛,她陡然抬手拂袖,一桌的筆墨紙硯就這麼被橫掃下去。那金冠噹啷一聲滾落地面,正往蘇屹手邊去。
蘇屹垂指輕按,不動聲色地讓那冠停在自己身側,人還看著賀滄笙。
除卻睡夢或是醉酒時,這是賀滄笙第一次對他露出如此鮮明直白的神色。這從來少情冰冷的人露出了凌厲憤怒,竟像是終於有了煙火氣,面上濃麗更甚,惹得人心驚。
他在這千鈞一髮時心思竟還能往別的事兒上去,也不枉「少年風流」四個字。再回神時賀滄笙已起身離了座,在他面前微俯身,伸手一把鉗住了他的下顎,就這樣讓他抬起了頭,另一隻手裡的摺扇也逼在了他的頸邊。
這動作一氣呵成,冰冷的指上卻沒有真正用力,頗有佻達的味道。
蘇屹就在這咫尺間和賀滄笙對視。
「你騙我。」賀滄笙拋開尊稱,話間的冷卻分明可以沁入蘇屹的骨。她不再詢問,而是啞聲陳述:「從一開始,這就是康王的局。」
蘇屹被捏著下顎,摺扇的冰涼蹭著他的頸。他沒有回答,那雙眼卻把什麼都交待了。
「很好,蘇屹,你有本事。」賀滄笙猛地甩手,看著蘇屹搖晃上身,「本王該殺了你。」
蘇屹端正了跪姿,仰臉沉默地看著賀滄笙。
她要殺了他麼。
也好。
本就是他對不起她。
賀滄笙站在他面前,垂眸時眼中似有濕潤。他們都是被命運唾棄捉弄的棄子,糾葛纏鬥,其實根本沒有最好的結局。
賀滄笙輕輕地喚了他一聲:「蘇屹。」
蘇屹立刻道:「我在。」
就像是無事發生,就像是他們沒有走到此刻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