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湘沒想答理他,一心趕路,再走上幾天,就可以進北京城了。路途的顛簸在使他疲憊的同時,也讓他的心越跳越厲害。家眷還在車裡唧唧喳喳地聊天,他全然不理她們在說什麼,眼睛只看著前方。
“是升官了吧?”在他路過老漢身邊時,老漢心不在焉地問。吳炳湘一愣,讓車停下,禮貌地點了點頭。這一路上風塵僕僕的,很少有人會把他們當成什麼人物來看,可這個老漢卻一眼瞧出了他是個官兒,這讓吳炳湘很欣慰。
“老漢,你怎麼知道的呀?”
“看出來的唄。”老漢吸了一口煙。吳炳湘聽得高興,拿出一包煙遞給了他。
“不過,你這一趟可要小心。我看,嘖,不怎麼順。即使不死,也危險。”老漢把煙收起來,繼續說。開始的話也沒什麼恭維的表現,後來的話也沒什麼擔憂的模樣,表情一直都沒變。吳炳湘看著怪怪的,尤其是老漢後來的話,把吳炳湘一直積攢的好心情一掃而光。好事在壞事面前總是這麼脆弱,一堆的好事都抵不過一點不順心的事的侵擾。吳炳湘愣了一下。老漢不說話,一個勁兒地抽菸。那煙霧給吳炳湘帶來的抑鬱心情一直圍繞在他的心頭。
想到這裡,鬱悶的心情又回來了,吳炳湘狠命地喊了一聲,車伕嚇了一跳,車身也隨之抖了一下。
這件事,吳炳湘怎麼能說忘記就忘記呢?雖然他後來打聽到老漢的兒子幾年前死於戰爭,給了老漢不小的打擊,使老漢現在有些神志不清,逢人就說這話。可是,如果仔細想想老漢說的這話也是那麼回事。現在時局動盪,戰爭一爆發,死傷都是難免的。政權一發生改變,原本的老臣子想過好日子也就不可能了。所以,現在當官的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有這麼一批官員的政府怎麼能不垮呢?就這麼惡性迴圈,也不知道哪天才是個頭。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命運,誰也逃不了。這種消極的思想讓吳炳湘產生了悲觀的認命感,反而也就不那麼擔憂了,只剩下一聲聲的哀嘆。
車伕停了下來,邊擦著汗邊讓到一邊,請吳炳湘下車。吳炳湘覺得這裡不像是個官所,一片矮矮的平房,牆上還有打仗時留下的彈痕。於是,他詫異地問:“到了嗎?”
“沒呢,看到那個掛著灰色簾子的門了嗎?就是那條巷子了,你過去,再往裡走走,大約兩百米就到了。”
“你怎麼不把我送到門口?”
“爺,饒了我吧,這地方,除了我,誰還敢帶你來啊?”
吳炳湘邊點著錢,邊看著周圍一派荒涼的景象。
“這些屋子沒人住嗎?”吳炳湘把錢給了車伕,問道。
“誰敢住啊?以前這都是南兵馬司的地方,南兵馬司裡有許多部門,有掌管京師巡捕的,有管火禁的,這裡就是……就是管囚犯的地方。八國聯軍進來的時候把他們都殺了,他們一個也沒逃走。雖然現在清理過了,但誰還敢住這地方啊?”
吳炳湘點了點頭,示意車伕可以離開了。人力車伴著丁零丁零的響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灰濛濛的街道里。風捲起地上的黃沙,吳炳湘掩鼻前行。
來到車伕說的那個衚衕時,灰色的門簾忽然嘩啦嘩啦地被颳了起來,吳炳湘一驚,忙用手支起門簾向裡面看去,他倒要看看裡面有什麼。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鬼?只要知道真相了,什麼都不可怕了。但真相又是什麼?吳炳湘屏住了呼吸。
裡面漆黑一片,一股許久沒人住的黴味隨著風飄了出來。就憑這股味道,也沒有人願意來住。隨著眼睛的掃視,吳炳湘發現,在正堂中,幽幽的,似乎有一個泛白的東西。吳炳湘定睛看了看,一雙無神的眼睛空洞地向他看來。吳炳湘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看清了,卻陡然退了一步。那是一個人的遺照,看來還是個達官貴人。想起在酒館裡朋友說的那件事,吳炳湘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