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的法庭設在索姆戰區的一個村莊裡。出發的時候,他們一共十五個人,全是犯了無可減輕罪行的人。然後剩下十個,最後剩下五個。在每個歇腳處,就有些人莫名其妙地不見了。他們先坐了一夜的火車,第二天又換了另一列,然後再換乘不同的卡車。他們先是往南走,然後朝西走,接著又向北走。到最後只剩下他們五個時,就改以步行在某條路上,由一隊心不甘情不願的龍騎兵押送。那些人給了他們清水、餅乾,在一個已變成廢墟的村莊裡給他們換了繃帶。他實在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白茫茫的天空一望無際,炮火聲都安靜下來了。天氣極度寒冷,除了這條被戰爭摧殘得坑坑窪窪的無名鄉村小道以外,大地萬物都被覆埋在雪下,就像孚日山脈的冬天一樣。可是這裡不像孚日山脈,連座山的影子都看不見。這裡不像阿貢恩一帶,不是溝壑就是山脊,大可把人累死。他用那雙鄉下人的手挖起的一捧泥土,既不是香檳省的,也不屬於馬斯省。這捧泥土是他在理智上拒絕去承認的其他東西,直到走在他後面的人,不小心把一粒制服上的舊紐扣踢到他腳邊時,他才不得不面對現實: 他們又回到原來出發的地方了,在阿爾圖瓦區和皮卡第區的交界處,一大堆紐芬蘭計程車兵在此犧牲。在他們被帶到遠處、離開這裡的七十二小時內,下了一場大雪,跟他一樣沉重、靜默、耐心的雪,封蓋了大地,掩埋了田野上原有的裂痕、燒燬的農舍、乾枯的蘋果樹乾和散落在各處的軍需補品。 別被線絆倒。 在戰壕行進隊伍中跟在他身後,五個士兵中的第四個,沒有頭盔,沒有識別證,沒有軍團號碼,沒有口袋,沒有家人的照片,沒有基督徒的十字架、猶太教徒的大衛星、###教徒的新月,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燃起他生存的慾望。這個編號七三二八計程車兵來自羅納河口區的某個徵兵處,生在馬賽一個叫做“五月美人”的義大利移民區,名叫“安琪”。根據所有認識他的人的意見,不管是在他生命二十六年中的哪一時期認識他,都一致認為天下沒有一個比他再謬誤不過的名字了。 事實上,他幾乎像天使一般漂亮,而且讓女人傾心,甚至包括貞德的淑女。安琪細腰長身,烏黑的眼珠比夜晚還要深沉神秘,頰上兩個酒窩,下巴上還有一個小旋渦,鼻子高直挺拔,足以讓他在夥伴面前趾高氣揚,炫耀那句流行在軍營中的俗語:“大鼻子,大酒蟲”,加上濃密的頭髮,王子式的八字髭,輕柔的口音,滿臉的濃情蜜意。但是,那些領教過他口蜜腹劍的人都知道,他陰險狠毒,錙銖必較,偷竊告密,膽小如鼠,信口開河,冷箭傷人,一毛不拔,厚顏無恥。此外,他遊手好閒,一事無成,自認是前線弟兄中最悲慘可憐的人。 問題是,他還沒有機會認識許多其他士兵,所以對此事也無法確定。 從頭到尾,七三二八號在前線只不過待了三個月整,就是剛過去的這三個月。入伍前,他在某個管訓營裡服刑。不過,他在管訓營裡學到的是,如何從標籤和年份辨認紅酒的好壞,如何轉移守衛的注意力,讓他把脾氣發在其他服刑人身上。在此之前,他被關在馬賽的聖皮埃爾監獄中。一九一四年七月三十一號,當所有的人都因為戰爭而處在瘋狂狀態下,他卻因為某個爭風吃醋的桃色糾紛,被判刑五年,鋃鐺入獄。按照他自己的兩種說法,這全視其聽眾是男是女而定,他的行動或是“為了維護愛情”,或是“為了維護榮譽”。其實,根本是兩個皮條客之間的無謂爭端而已。     txt小說上傳分享
星期六晚上(3)
當他在監獄中度過第三個夏天時,為了支援前線,軍部已經徵調了任何一個還走得動的男人。他自然也成為目標之一,國家讓他在從軍和服刑中選擇一樣。他選擇了從軍。他跟其他頭腦少了根筋的犯人們一致同意,這場戰爭再拖也不會超過幾個星期。法國軍隊或者英國軍隊一定會在某地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