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偶爾還是會想起小時候用鳳仙花染的指甲。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看到一雙手。
那是一雙白淨纖柔的手,手上戴了一枚名貴的大鑽戒,就那麼輕輕地撫過鳳仙花。
輕淡的香水味縈繞而來,冬麥身體微僵。
男人抬起長睫,幽深的眸光落在冬麥身上,他輕笑:「你還記得你當年種下的鳳仙花嗎?」
冬麥只覺得後背生寒。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林榮棠:「你不用這麼堤防我,我過來看看,正如你過來看看一樣。」
他站起來,望著這收割過的茫茫田野,嘆道:「看看我們年輕時候曾經耕耘過的地方,看看這個讓我感到恥辱和絕望的地方。」
冬麥沒說話,她眼角餘光掃向一旁,遙遠的田埂,那幾個孩子在打鬧,再遠處,還有驢車和挖土的農人,這種情況下,林榮棠並不敢怎麼樣。
不過想想,他也犯不著。
如今的他,可不是昔年那個走到絕路的林榮棠,他榮歸故里,是英國老太太的入幕之賓了。
有了身份和地位了,就犯不著鋌而走險逞一時之氣了。
林榮棠:「冬麥,這些年,我過得很不容易。」
冬麥沒說話,不過林榮棠也不想聽冬麥回應。
他望著遠處,喃喃地道:「那一年,我離開松山村,像一隻喪家之犬一樣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餓了就撿垃圾桶裡的剩飯,渴了就隨便去河裡取水,有時候一連幾天不吃飯,我也不覺得餓,當時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後來我遇到了一輛運煤車,就翻身上去,趴在煤車上,挨餓受凍,被煤車運到了遙遠的地方。」
冬麥垂下眼,映入眼中的恰是那小小的鳳仙花。
很小的兩瓣枝葉,被夏末的風吹著,輕輕揮舞。
林榮棠:「我吃了很多苦,打黑工,搬磚,撿垃圾,後來我遇到了她,她正好來中國拜訪,那天她摔倒了,是我家救了她,她讓我和她在一起,我拒絕了她,打算去南方打工,誰知道恰好出了車禍,當時我覺得自己天要絕我的路,我回去找她,她正準備離開中國,聽說我願意,很高興,便把我帶去了英國。」
林榮棠停頓了片刻,繼續道:「她結過三次婚,最後一任是一位服裝大亨,她很有錢,也很喜歡我,我在英國住豪宅開豪車,過得很好。」
林榮棠收回目光,看向冬麥:「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可恥,是不是認為我一個男人傍八十歲老太太很不要臉?心裡看不起我?」
冬麥輕笑了下,望著林榮棠:「你覺得好,那就挺好的,其實人活著,又不是為了別人活的,關鍵是自己高興,你說是吧?」
林榮棠點頭,之後咬牙:「對,我自己高興就行,我享福了,這些年,再也沒有人看不起我,大家全都恭維我,討好我,而我只需要討好史密斯太太就行了!我討好了史密斯太太,我就擁有了全世界!這次我回來,誰敢說我什麼?誰敢說?!連陵城羊絨局的人都對我很恭敬,一個勁地和我套近乎!」
冬麥:「那不是挺好的,恭喜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然而林榮棠聽到冬麥這麼說後,幽黑的眸中卻流露出了哀傷,濃得化不開的哀傷。
「我這一輩子,走錯了一些路,有時候想起來,我很難受,我分明可以選擇另一種人生,如果當年我處理得更好,也許我們還在村裡過著平靜的生活,你說是不是?」
冬麥定定地看著遠方
她隱隱猜到了,猜到了林榮棠指的是什麼,但是從十二年前,一切就沒有回頭路了
林榮棠:「想起過去一些事,我內疚,我會做夢,夢到你,如果說我這輩子對不起誰,也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