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她們兩人的家世障礙不談,她深心裡對李毓禎的抗拒,原來是出自這裡嗎?
品性不諧……她低聲嘆息。
流水淙淙流淌,畫面一幀一幀流過。
一幀畫面閃過,蕭琰心念將它定住。
那是她讀李太白的青蓮詩集,讀到其中一首:“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蕭琰因為母親好山水之故,自小也好遊記,對好的山水自然關注,喃喃道:“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這是什麼奇山,能比太白夢遊天姥山的天姥山還要瑰麗多姿,神奇令人難忘嗎?
沈清猗聽她這疑問後笑了,說不是山好看讓他難忘,而是山上的人,讓他相看兩不厭。
蕭琰猛地眨了下眼。
太白一生有四婚,蕭琰沒覺得他對哪個妻子多鍾情,難道這位灑脫不羈的詩仙竟然還另有真?
沈清猗說道:“敬亭山上有敬亭別館,是豫章公主的別院。豫章公主晚年與駙馬住在這裡。”
蕭琰睜圓了眼睛。
她對豫章公主當然不陌生,不僅史書列傳,她的婚姻生活也是被大唐世說新語列為趣事的。
這位世宗唯一的公主,是位傳奇人物,公主列傳中有詳述,說她少負才華,卻慕道,自幼通讀道藏,因悟經義而入道,一夜之間步入登極境,被三清宮授號玉真法師,世宗建玉真觀允她傳經,並許她自主婚姻。豫章公主的第一任駙馬是“少有奇才,文章冠世”的吳郡陸氏的嫡次子陸格,不僅擅文,且擅草書,史、畫、琴、棋方面也極有才,被時人譽為“天才秀逸,縱橫吳江”,但豫章公主與之平婚三年,便以性情不諧和離。四年後,與當時還不顯名的陸羽結縭,之後夫妻倆偕手同遊天下,陸羽茶聖之名才顯揚開來,而其出身,據說是佛寺收養的孤兒,豫章公主再婚竟然選擇這樣一人?豫章公主列傳中說駙馬陸羽“精道釋儒三家尤崇道,通地理,性曠逸,隱心不隱跡,與主相偕。”……世說新語中也載了好幾篇她與駙馬陸羽偕遊品茶的趣事。
蕭琰聽到姊姊這話震驚了——難道這位公主與太白還有感情糾葛?
沈清猗道:“豫章公主少年時與青蓮先生相識,均為彼此才華和曠達心性傾慕,相交甚篤。然公主最終未選擇青蓮。可知為何?”
“為何?”
蕭琰心裡嘀咕,肯定不是“同姓不婚”,李太白那一支雖屬隴西李氏,卻不是太祖那一脈,遠支都遠出七八代了,高宗時出了大唐新律規定同姓五代以上可通婚,雖然世宗時還有儒家批判,但豫章公主和李太白難道是在乎人言的?應該不是這個障礙。
沈清猗說道:“兩人對感情的追求不同。”
蕭琰:“咦?”
那時她年少,對感情模模糊糊,只覺得兩人性情相諧,相好了,這感情還有什麼追求不同的?
沈清猗道:“青蓮先生性情放達,自由爽闊,情來時濃烈如酒,隨性傾入,情去時瀟灑如風,放手遠去。公主性子雖也曠逸,於情上卻是堅執,若尋得終生所,執起不會放下。兩人若為友,必能自由不拘,灑脫長久,若為夫妻,恐怕性格碰撞,相守不了多久,反而毀了兩人之間的曠達交誼。何不相聚相散皆灑脫,再見仍是朋友。”
蕭琰“呀”一聲,拿著詩集呆了好一會,良久點頭,感嘆道:“豫章公主和青蓮先生都是灑脫之人啊。”關鍵是公主聰明,還通透。所以既維持了一份真摯的友誼,也獲得了自己人生想要的情和白首到老的幸福。
蕭琰還有疑惑,“那青蓮先生對公主,到底是放下了,還是沒放下?”
說沒放下吧,這位詩仙能一生四婚;說他放下吧,臨老還要詩吟“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這首詩的賞析中還說太白臨終於敬亭山下。
沈清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