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楚朝暉便已收拾停當,帶了兒子與兩位側妃一同入宮,來參加今日除夕的夜宴。
望望巍峨的宮殿、幽深的長廊,還有那一處處四角合圍的天空,楚朝暉默默壓住了心中的苦澀。
因是家宴,楚朝暉並未按品級著裝,聽得皇后娘娘尚在小憩,便先去自己未嫁時的含章宮沐浴更衣。
丈夫新喪,無論如何穿不出往年除夕愛穿的大紅,便是要為著母親演一齣戲,她也不捨得委屈地下長眠的蘇睿。
氤氳的熱水兌了牛乳,楚朝暉半坐在木桶裡,任溫熱的水氣矇住雙眼,不自覺又是潸然淚下。
從臘八那日知道丈夫的噩耗,到今日整整二十三天,每天都細數著分分秒秒度日如年。
“將軍”,楚朝暉默默在心底喚著,往年這個時候,她這愛這麼呼喚他,不管他遠在邊關,還是近在她的身邊。
同飲一杯新年酒,是她與丈夫共同的心願。
她去過一次邊城,住進過蘇睿的大帳。
塞上九月,寒風已然呼嘯,吹動牛皮大帳,發出嗚嗚的聲音。
蘇睿為她裹上厚厚的披風,領她來到大帳前一棵高大的胡楊樹下。月亮升起,照著樹下簡陋的青銅案几,蘇睿變戲法般掏出一把酒壺,又滿斟了兩杯酒。
邊塞的月大如銀盤。如水的月光下,蘇睿的笑明澈歡快,點點月光灑上他的眉梢,像細碎的水銀。
蘇睿的嗓音低沉,卻有壓抑不住的興奮。他溫柔地環住楚朝暉的細腰,對她說:“朝暉,我敬你,每年的仲秋和除夕,若是沒回京城,我都在這裡對月思人。”
楚朝暉記得當時自己怕過往巡邏的兵士看到,藉著薄怒掩飾嬌羞的心情,她從丈夫懷裡掙脫出來,嗔道:“又胡說,除夕夜裡哪來的明月?”
蘇睿握住她的手,那樣的深情,他一字一句的告白尤在耳邊:“思君如滿月,夜夜減輕輝”。
怕自己會流淚,楚朝暉藉著望月,微微仰起頭,蘇睿卻把她的頭攬進自己懷裡。良久良久,自己脖子上落了冰冷的淚滴。
塞外真冷,滾燙的淚流下來,流到她的脖子裡,便化做了冰冷。
“回京去吧,多年戍守,你又何必這樣自苦?”楚朝暉記得自己這樣勸過,並非皇帝無情,妹夫也曾屢屢勸他回京。
“蘇睿答應過岳父,要替他守住門戶。”蘇睿抬起頭,指向圓圓的滿月,“朝暉,你看,塞外的月亮多圓。一樣的月光,照著京城的你,也照著塞外的我。每年除夕,若我不在你身邊,你向北,我向南,同在西霞的土地上,咱們同飲一杯團圓酒,好不好?”
楚朝暉拼命地點頭,又飛快地揚起自己的臉。怕自己的淚招了蘇睿,她唯有一直抬著頭望月,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同方才一般冰冷,蘇睿溫柔地吻上她的面頰,替她將淚一滴一滴吮幹。
“夫人,這件衣裳可好?”見楚朝暉遲遲未開口喚人,明珠不放心,藉著拿衣裳捧給她過目而進來探看。
楚朝暉仰起清水芙蓉的素顏,望著明珠手中華美的宮衣。
新制的月白色雲錦右衽緙絲羅衣,上面以淡淡粉色散繡了幾朵盛開的八重瓔,繽紛到了極致,看在楚朝暉眼中卻像未落盡的殘花。
腰間亦是同色的結子,垂落東珠的綴角,如兩行清淚蜿蜒。
青蓮色十二幅的湘裙上錯落有致地繡著大片月白色的木槿,裙襬拖過湛紫的地衣,往常逶迤如水的奢華竟讓她覺得蕭瑟。
終是太素淨了,明珠又為她選了硃紅色鳳穿牡丹的霞帔,領口一枚木槿花的白玉扣與鬢髮上斜壓的白玉木槿花簪子遙相呼應。
好,還是不好?楚朝暉從銅鏡裡看著自己平靜漠然的面容,找不到答案。她不想穿硃紅,又不能穿素白,每一種顏色撫過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