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的幾家當鋪都不讓開了,但有個外號叫“眨巴眼兒”的卻還在悄悄做著典當的營生,在互不見面的買賣雙方周旋。賣主給定一個最低價,由他找買方交涉,高於最低價的部分,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也就靠著這點收入維持生計。章達宣做過一首打油詩,叫“茅山四不像”,其中就有眨巴眼兒。當時有個姓喻的女子,穿衣袒胸露臂。一個姓謝的男子,說話女聲女氣。一個姓詹的富人,有錢而又吝嗇。眨巴眼兒呢,時常一隻手上戴好幾個戒指,動輒頭頂呢帽,身穿皮袍。章達宣說他們:
老喻不像女人,
謝娃不像男人,
老詹不像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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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巴眼兒不像窮人。
繁麗被劉玉堂不明不白地開除回家,驟然斷了生活來源,不得不把家裡帶來的首飾悄悄變賣,最後連玉芝給的那個戒指也留不住了。
家瑛跟眨巴眼兒很熟,繁麗的東西都是過她的手交給眨巴眼兒。眨巴眼兒說:“要真是孟老師的東西,我保證連一分腳力錢都不收。”家瑛說:“這點東西能賣個啥價,我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你要是敢揩油,在我三姑娘這兒玩花的,我就把你褲襠裡那個東西割下來餵狗。”眨巴眼兒兩隻眼睛忽悠忽悠直眨,說道:“我就是揩誰的油,也不能揩人家孤兒寡母的,是不是?何況還是三姑奶交代的事兒。”家瑛說:“算你小子明白。”眨巴眼兒涎著臉,嬉笑著說:“這趟就算我白跑腿,三姑奶要是待見,就賞我根菸抽抽。”家瑛就把手裡抽了一半的煙遞給他。眨巴眼兒接過去,像吸鴉片一樣眯著眼,把一口煙全吞下去,只從鼻子裡絲絲縷縷地冒些水汽似的煙霧出來。家瑛嘴裡罵著:“真是個煙癆!”把煙盒裡剩的兩根菸都給了他。
益生堂 第一章(59)
過不幾天,眨巴眼兒把錢送過來,果然比家瑛給的價還高出幾成。繁麗心裡過意不去,非要拿出幾個錢讓家瑛帶給他。家瑛把她一推,說道:“你以為他是省油的燈?臉皮厚吃不夠。單憑他那張厚臉皮,就餓不死人。”玉芝也說:“難就難你們這些唸書的,像眨巴眼兒這種人,到哪兒都能找到食口。”
街坊有個黃大姐,是貧協主席,為人很仗義。看他們母子可憐,悄悄跟玉芝說:“街上有個砸煤炭的活兒,一天還能掙幾個。雖說髒點,可不必跟人打交道。不知道你們家孟老師願不願意做?”玉芝說:“不願意咋辦?要吃飯哪。”回去和繁麗一說,繁麗一口應道:“我能幹,我們四川女人最能吃苦。”她的血統一半南方,一半北方。外露的是南方人的溫柔、圓通,內含的卻是北方人的剛烈和倔強。玉芝說:“你去砸煤,洋洋就留在屋裡,我替你看著。”
繁麗因為再也付不起保姆費,不忍麻煩她,說道:“我自己能帶,用繩子拴在背上,不耽誤做事。”玉芝說:“我還得給你預備一隻小板凳,一把錘子,一個繩圈。砸煤的時候,你把煤放在繩圈裡,免得碎煤到處濺。”
家禮心下有些不忍,灰著臉說:“叫她去做這種活兒,我們對不起家廉!”玉芝說:“咋是我們對不起他?他自己一甩手尋了短見,丟下孤兒寡母的,叫我們有啥辦法。”家禮呼嚕呼嚕抽著水煙,說道:“他興許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個兒子。”煙霧在他頭上絲絲縷縷飄著,被天井進來的光線照成藍瑩瑩的一片。
繁麗把一頭長髮齊耳根剪去,出去一坐就是一天。她砸煤的樣子,完全是一個四川婦女了。汪洋在她的背上,隨著她的動作一仰一合,心腸軟的看了都覺心酸。玉芝說:“你還是把洋洋丟在家裡吧,帶出去簡直是跟你受罪。”繁麗說:“他要吃奶,我中間又不能回來。”憂慮加上缺少營養,她原來那麼豐沛的奶水竟然日漸枯竭了。因為吃不飽,汪洋就不斷地要吃。玉芝說:“酒糟煮麵糊可以發奶,你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