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第一批客人,笫二批客人又紛至沓來。看見第二批客人都是陌生面孔,宗雪竹就一邊拱手恭請客人落坐,一邊吩咐夥計從後院喊來宗四,叫宗四和自己一起應酬。第二批客人都來自斜街,他們在泰和記說書場陳泰和率領下前來祝賀之前,剛剛得知裕民糧行是宗雪竹的生意。他們送來了各式各樣的寓意吉祥如意、生意興隆的禮物,以昭示一家大型糧行將給斜街帶來的福運。就連陳泰和的傻兒子陳亦貴,似乎也明白一家糧行對於斜街的意義,在裕民糧行後院的庫房前留連忘返的時候,發現一坨坨煤矸石已被一囤囤糧食取代,憨憨的笑聲經久不息,好像他終於找到了世上最可笑的東西。第三批客人到來之前,他不知從哪找來了一隻又粗又長的爆竹,小心翼翼地豎立在街道的中央,然後又小心翼翼地點燃了炮捻。
小油坊的麻臉漢子這時正一如既往地倚著棗木棍子打著盹。爆竹的脆響把他從夢中驚醒。
“買油?”
這話從麻臉漢子的嘴裡脫口而出。但見面前空無一人,麻臉漢子便又繼續打盹。宗雪竹第一次出現在斜街時,他也在打著盹。街坊姚秀珍拍醒他的夢,要買二兩香油,他卻把姚秀珍撞了一個趔趄,拖拉著一雙瘸腿衝到街道上,趴在宗雪竹面前就磕起了響頭。他一共給宗雪竹磕了六個響頭,前三個是替已故的母親磕的,後三個才是他自己的。宗雪竹激動不已,不為自己的善行獲得的回報,只因他心頭銘刻著母親的遺囑,始終沒有忘記母親託付給他的事情。
程記油坊是斜街上獨一無二的生意,麻臉漢子的麻臉和瘸腿交織而成的苦相也是斜街居民中絕無僅有的形象。人們對他的一張麻臉早已熟視無睹,對他的一雙瘸腿卻另當別論,結果讓“瘸子程”這個綽號婦孺皆知。“瘸子程”不單單是他的綽號,也是油坊的牌子。瘸子程讓挑剔的長慶樓沒有了挑剔,長慶樓則透過挑剔的食客讓瘸子程聲名遠揚。裕民糧行開張,一份份賀禮穿梭般沒入其中的情景使瘸子程想到自己精心製作的香油就像想到了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從長慶樓討來的兩隻洋酒瓶足足灌了四斤香油才見滿。他把油瓶捆紮結實,然後叫妻子代替自己的一雙瘸腿,當作賀禮給裕民糧行送去。看見宗四接過油瓶時被濃郁的香味香得直咂舌頭,他不禁心花怒放。看見妻子溫玉枝不但緘口不語,而且來去匆匆,他卻不禁勃然大怒。
“連句讓人家高興的喜慶話都不會說,招打啊!”
一根終日不離手的棗木棍子打在溫玉枝的身上就像打在毛驢身上,可溫玉枝比毛驢還要老實,抽動著肩膀,卻始終沒敢哭出聲。
“幹活去!”
聽到命令,她小心翼翼地繞過油坊中央的紅沙石油磨,回到後院繼續翻曬芝麻,繼續呵斥跳到空中啄食芝麻的公雞母雞們。
忙於應酬客人的宗雪竹沒有看到這一幕。他拱手送走最後一批客人,看見櫃檯上的香油,這才又一次注意到了程記油坊。他想,糧行和油坊,一個賣糧,一個賣油,都為民生所需,而且隔街相望,不期然而然,倒是顯得相得益彰、珠聯璧合。
事實上,真正和裕民糧行珠聯璧合的是宗四。因為糧行的裕民宗旨起初只是宗雪竹的願望,而這一願望如願以償並因此豎立起來口碑,卻是透過宗四事必躬親的操持。追求薄利多銷的裕民糧行讓斜街居民有口皆碑之後,其他街區的居民聞訊後紛至沓來,裕民糧行因此常常門庭若市,與一般糧行的情形有著很大的不同。偶從斜街路過的行人一旦不察,就會誤以為裕民糧行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往往懷著好奇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