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跟公祏正好苦勝一仗,急急往回趕,到家時已經晚了,所有賓客都已散去,麗質一個人守在府門前,眼睛鼻子通紅。她心情不好,我安慰幾句後也火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了她一耳光。麗質當場哭得驚天動地,竟將最愛的一頭長髮給絞了下來,公祏頭回跟我爭吵,也就在那時,我知曉了他的心意。”
“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背叛你?”
伏威繼續說下去:“後來我平息了怒氣,叫麗質把頭髮攏攏,及笄之日弄成這樣不吉利……麗質卻跟我拗起來,死活不依。公祏耐心勸她,終於叫婢女拿來一隻篦子,把她剪得又短又亂的頭髮給梳好了,當時我就笑著說:公祏,你給我這寵壞了的妹妹梳一輩子頭得了。公祏說:好。”
“這就是那把梳子?”
他點頭:“我與公祏彼此心知肚明,也期盼麗質早點開竅。可是,麗質大是大了,也漸漸懂些男女之別,卻離公祏越來越遠。我初時還道是女兒家心態作祟,不以為意,豈知有一天麗質突然跑來告訴我,說她已經跟公祏說過了,她永遠也不會嫁給他,叫他不要等了。”
“……”
嚓,一簇小火苗跳躍在集起的樹枝堆上。伏威收回火折,從袖中取出兩封摺紙,放在火上。
“這是——”
“公祏偽造的書信跟密令。”他的語調平常,如事不關己:“他先摹仿我的筆跡寫了封信給王雄誕,責備王將軍有貳心。可憐雄誕是良將卻非政客,因其忠誠,收到信後非常難過,就託病在家不再沾手軍務,從而讓公祏接管了江淮軍。”
闞陵插道:“那後來王將軍的自殺,恐怕也是明白自己被騙,卻大勢已去無法挽回,才……”
“是的。後來公祏又稱接到我的密令,在長安受到欺凌要他起兵造反……以他本身在江淮軍中的號召力,以及那封難辨真偽的假令,兵變很成功。”
“說到底,大家也是因為你才相信他的。恕我再問一句,辛苦培養出來的部下與軍隊,死的死,散的散,你知道一切,卻還是……忍得下心?”
嫋嫋青煙升起,灰色的紙燼如蝴蝶殘翅,悠悠盪盪,落入泥土,或隨風而化。
俊雅如神的男子凝視著遠方,一片碧葉飄過,他道:“闞陵,便是春夏這種百木皆榮的季節,也還是,會有落葉的啊。”
仁智宮,避暑勝地。
世民隱在湖畔堆砌成假山的碧石的涼蔭下,吹著微風。
“咦,你今兒身上燻的什麼香氣,倒有些不同尋常!”一個男聲傳來,他勾眼一看,元吉和楊媚,旁若無人的沿湖邊散步。
楊媚掠掠鬢髮:“麗質送的,瑞涎香。”
“麗質?哪個?”
“就是太子太保杜伏威杜大人的妹妹。”
元吉恍然,想了想道:“你和他們,還是不要太接近的好。”
“為什麼?”
“前幾月輔公祏的造反剛剛平定。”
“輔公祏雖是杜伏威舊部,但——”
“寶貝,這些事你不懂,聽我的就是。”元吉一笑,牽著她走過綠油油的草地。
世民依舊坐著。空氣中夾了湖水的溼漉,石頭縫裡開著濃紫色的牽牛花。
元吉,四弟,此刻這個你,跟上個月拉了父皇大哥和我去你府中卻在其中設了埋伏想害我的你,真是同一個嗎?
“主子。”一個玄衣人悄無聲息地立到後面。
世民沒有回頭,望著湖水:“有什麼動靜?”
“表面尚算正常。不過——東宮暗地裡購置了大量鎧甲。”
“唔?……有意思。”
“據屬下探訪,此批鎧甲像是準備送給慶州都督楊文乾的。”
世民雙目連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