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這是一部分友人的回答。
我說,我們決不能因為要把自己劃到人的行列,而有意無意地降低人的標準。我們要敢於承認自己是非人。我們不可能因為道出別人是非人而自己成為真的人,也不可能因為承認自己是非人而立刻成為真的人。我們要敢於並甘於為真的人做毛坯和鋪墊。
在某次小型的文學討論會上,由於談到了中國與諾貝爾文學獎的關係,我和朋友Z提出,我們的民族一無所有,我們是非人,我們哪跟諾貝爾文學獎扯得上?這很傷了幾個正人君子的自尊心。他們散會後,連夜組織沙龍會議,義憤填膺地吼叫,要把我們這些民族敗類押上歷史的斷頭臺。
在一次文學筆會上,我談著人的意識問題,提出我們是非人,又有幾個中國文人,怒不可遏地跳起來,打斷我的發言,當眾宣佈我是瘋子,我是神經病,並預言我將給文壇帶來災禍。
他們可以沒有人的尊嚴,卻決不可以沒有非人的面子。
他們可以喪失人的一切高貴內涵,卻決不可以喪失人的虛名。
這是多麼不可救藥的非人啊。
早些時候,我還可以透過這些矛盾,看到自己與非人有一絲區別,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多少還有點人氣。
然而這美夢早就幻滅了。我清楚地知道我與一切非人同樣卑汙渺小。
我沒有行動的力量,沒有創造的權利,沒有實踐的勇氣。多年來,我不過是像魯迅筆下的狂人一樣,坐在窄小的破房裡,一邊翻弄書本,一邊驚恐顫慄。這種顫慄來源於心靈的巨浪,可是與行動相比,這點顫慄未免太斯文了。想想西班牙的堂吉訶德,和果戈裡筆下的俄羅斯狂人,他們都有那麼劇烈的外部活動,都敢於按著自己的慾望或正義原則,不顧一切地行動和戰鬥。中國的狂人卻不行。中國人連發狂也得斯斯文文,規規矩矩。中國連狂人都是模範的順民(中國社會對於人的壓抑和扼殺達到了怎樣的地步,中國人是怎樣地醜陋和可憐,非人竟“非”到了這種地步)!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反叛非人(3)
我是狂人的後代,卻沒有任何進步。我只是一邊翻弄書本,一邊抱怨這個世界沒有自己,抱怨沒有起碼的*和開放度。一邊抱怨,一邊等著別人爭取這些,等著別人為創造這些前提作出犧牲。然後我可以坐享其成,我可以成為集大成者,我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一箇舊時代的輓聯上,和新時代的紀念碑上。
怎樣的卑鄙怎樣的卑鄙,這是怎樣的卑鄙啊!
那是一個冬天的寒夜,我與朋友Z第一次反思到這一點。我們是這麼驚訝,這麼噁心,這麼不可忍受地扭動脖子,最後羞愧地流出眼淚。接著我們倒在床上,一直沒說出一句話來,我們羞恥得說不出話,只可用對羞恥的體味來折磨自己。在此以前,我們一直以為自己是高貴的,根本沒想到自己是如此軟弱和卑鄙。這種卑鄙正是非人的品性。
即使我不是這樣卑鄙,又哪能成為真的人。魯迅和孫中山似乎是真正的人,他們有強大的自由意志,有反叛的勇氣和力量;他們終生都在行動,都在為消滅非人而奮鬥。然而他們僅僅只能說在個人精神和素質上成為了現代人,實際上卻依然一無所有,依然是非人。因為他們依然深陷在非人之中,深陷在專制社會和吃人文化之中。
所有人的解放,是每一個人解放的前提。沒有哪一個非人可以僅僅憑著個人的力量進化為真的人。個人的覺醒僅僅是非人成為真的人的個人方面的前提。僅有前提是不夠的,僅有個人的行動也是不夠的。走向真的人,是需要所有非人的共同努力的,而且決不是一蹴而就的。
能因此就自暴自棄,甘做非人嗎?
要敢於讓自己成為犧牲者。事實上我們這一代人誰不是犧牲者呢?甘做非人的固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