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蕭疎滿地。約三四矢地,燈光隱隱,射於林表。少頃而至,則甲第一區,繚以茅屋土室。叩環數聲,一女使啟關接入,徑造其堂。女向內呼曰:“不速之客來,主人何避之深耶?”俄有美人自內出,年可十八九,姱容情態,直與女埒。笑曰:“我謂是何嘉賓,乃紅拂妓攜偶偕奔耳。”生跼踖謙讓,唇舌無措。美人曰:“烏衣子弟,固如此哉?”生私詢小鈴,始知美人即七姑也。
七姑請入內,生惶恐稱不敢。女曰:“我郎即彼郎也,何遂以形跡拘拘?”即挽生先行。七姑罵曰:“妮子唇鋒刺人乃爾!”生至是已不復畏,回首睨七姑,笑而謝之。七姑低鬟,略不應。既入內,素壁文窗,斐幾華榻;獸爐蘊香,一縷煙嫋;圖書筆硯,位置駢羅。膏燭光中,遙見階前盆花比列,綠葉紛披。生問:“何花濃麗若此?”女使告曰:“斷腸花也。”生令秉燭觀之,胭脂點點,嬌楚可憐。回視諸女,皆有悽惋之色。
旋聞剝啄聲,令女使往應。頃之,偕數女而入。一年四十餘,面枯瘦,一年三十許;一年二十餘。各相見通款,則皆左右鄰女赴七姑之招者也。敘坐畢,仍設茗飲,供山果數品,殊雅潔。生始詳叩七姑家世,答曰:“兒高縣尹之女也。父官福州,留老母與兒居此。一月前,阿姐家迎老母去,猶未還也。”生曰:“大家風範,固自非常。”七姑偽詞酬對,吐納生新。諸女遊詞浪語,無所不至。惟七姑正襟端坐,莊語不佻,然眉影眼波屬童於生,生頗惑之。
巳而年四十餘者曰:“七姑見召何為?”七姑捧茗碗而起,曰:“酒軍觴政,連日棼如。今玉郎在坐,不可以俗事敗意,但宜剪燭烹茗,各賦新詞。如詩不成,罰依玉川茶數。”年三十許者笑曰:“主人不欲破慳,徒以蘋蘩昭其忠信,乃侈然欲執牛耳耶?”年二十餘者曰:“亦可謂所持者小,而所求者大矣。”女曰:“良夜苦短,無事以口舌殺風景,便可從七姑之議,留為身後佳話。毋酒食是議,使舞文之士又賦《老饕》也。”眾皆發粲。
生意屬七姑,乃起而請曰:“群芳畢集,安用遠覓舊題?庭中秋海棠盛開,殊可賦詠。聞此花乃少女懷人、灑淚於地而生,真情花也!某已佔就拙句,不識可呈觀否?”諸女皆曰:“善。”因授箋筆使書之。生書畢,徑授七姑,詩曰:
“豈讓無香種,芳名況復同。
夜深花不睡,應為怕秋風。”
年四十餘者閱之,睇女而笑曰:“爾家阿郎意別有在矣。”女曰:“得隴望蜀,薄倖郎類多如此,曷足怪哉!”生支詞以解之。
既而女與七姑詩皆成。七姑詩曰:
“秋日看花最可憐,碧雞空見梅棠顛。
玉腰未識花成淚,誤到香霏小閣前。”
女詩曰:
“當年珠淚階頭濺,化作秋來花片片。
玉骨長埋夜獨眠,柔腸斷盡無人見。”
年二十徐者曰:“七姑悲諒太甚,蘭娘愁怨無端,讀之使人感慨悽然,那復有愉詞赴筆?不如且巳。”生視諸女,眉黛間皆有恨色,謂己佻達所致,急自引咎。七姑曰:“薄命之人各有心事,非小郎之過也。”於是鄰女皆辭去。女亦謂生曰,“七姑與君有緣,君亦有心,盍止此以畢夙願?兒亦去矣。芙蓉鏡下,當復相見。”七姑亦無語推拒,生心搖意奪,留止不能自主,而女已呼小鈴出戶矣。
女使旋即閉關,引生入七姑臥室,華煥與女室無異。少焉七姑亦入,背燈痴坐,不發一語。女使徐出,反為闔扉焉。生前揖七姑曰:“漏探矣,百無所求,唯乞早寢為幸!”七姑初不應,生逼不巳,乃低罵曰:“蘭秋陷我矣!”忽聞女使驚報曰:“夫人歸矣!”七姑變色,亟伏生於床而出。
俄聞有老婦聲自外而內,間曰:“茶具縱橫,何客至此?”七姑曰:“鄰姓姊妹也。”老婦又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