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曾說話,好似也並沒有生惱。
是了,沈淑人就是他的良藥,良藥苦口,卻不會使他生惱。
他只是緩緩地起了身,十五連枝燭臺的燭火搖曳,將那人頎長的身影拉得又高又長。
他大抵要帶著沈淑人走了,就似從前一樣,與沈淑人也說一聲,“小七,我們回家吧。”
你瞧,沈淑人也起了身,她也在這宗廟的白玉磚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聽見那人說,“過來。”
聲音不輕不重,辨不明內裡的情緒。
小七目光垂著,便也瞧著那兩道影子。
一道矮些的影子盈盈上前,宛然立著,另一道高大的影子抬起了手來,就似方才朝她抬起了手一般。
那骨節分明的手,那寬大的袍袖全都向那矮些的影子伸去。
不,不一樣。
不是伸出手去,是高高地揚起。
小七駭得一凜。
見那高高揚起的手很快就疾疾地落下,繼而“啪”的一聲重重的響,伴著一聲尖厲的嘶叫,猛地將那道矮些的影子扇倒在地。
不,也不是扇倒在地。
衛太后的棺槨就停在一旁,那道矮些的影子是驟然摔到了那金絲楠木的棺槨上。
撞出一聲巨大的聲響,逼出一聲悽慘的哀嚎。
小七鼻尖一酸,他什麼都知道。
她一句不說,他也一句不問,卻洞察一切,什麼都明見萬里。(明見萬里,出自《後漢書·竇融傳》:“書嫗至,河西鹹驚,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意為對外界或遠方的情況,知道得十分清楚,比喻人有預見)
你瞧啊,他信了。
他信的是原先的小七,還是信這個骯髒低賤的阿奴?
她也不知道。
但若能早一些信她,便再不必有後來的事了。
如今才信,卻也是可悲,可憐,可嘆的。
小七望著那棺槨上的影子恍然出神,忽聞有腳步聲迫進大殿,是守在外頭的婆子闖了進來。
那婆子見沈淑人半邊臉都高高地腫了起來,試探著想要上前攙扶,但守著那冷麵的閻王卻又不敢,因而就隔著丈遠的距離手足無措起來,跺著腳小聲叫道,“哎呀!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啊!”
不敢問一句,“夫人可還好?夫人怎樣了?”
豈止不敢問,她連一聲夫人都不敢說出口來。
沈淑人被打得懵了,才直起身子來不等站穩,下一巴掌又重重地落了下來,生生地將她扇到了地上。
沈淑人捂嘴大哭,鮮紅的血從她的指縫淌了下來,她抽泣著哭得不成模樣,“我牙掉了!嬤嬤!我牙掉了!”
那婆子再顧不得別的,倉皇跑上前來將其抱在懷裡,“夫人啊.......夫人......”
但守著公子許瞻,到底不敢去哄上一句。
沈淑人兀自哭著,訴著自己的委屈,“疼!我好疼!好疼啊嬤嬤!嬤嬤......”
她大抵是怎麼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竟被打成這般慘烈的模樣。
她若是夫人,便是公子許瞻明媒正娶的魏國公主,那就不能打,也不該打。
她若是小七,那便是公子許瞻輕憐重惜知疼著癢的人,那也不能打,也不該打。
她大抵想不到,怎麼就被打了呢。
她也不會想到,就連真小七犯了錯,也是要被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