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但心裡明鏡似的。
她初到大梁時,常被沈淑人欺負,沈母卻從沒有為她說過什麼話。過去沒有,如今她也並不惦記會有。
不惦記。
果然沈母並沒有為她說什麼,也並沒有打發她走,只是淡淡命道,“去洗把臉,換件衣裳罷。”
小七又磕了頭,便隨宸嬤嬤退了出去。
出了門,宸嬤嬤笑道,“表小姐隨老奴來,老奴給表小姐找身乾淨的衣裳。”
她算哪門子的表小姐,聽了倒叫人為難。
小七笑道,“我不是什麼表小姐,嬤嬤叫我小七罷。”
宸嬤嬤暗自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引著小七到了一處廂房,又命人備了蘭湯沐浴,小七道,“宸嬤嬤,我看外祖母臉色很不好。”
宸嬤嬤憂心不已,低聲嘆道,“老夫人不太好了。”
小七一怔,“不太好?”
她想起從前醫官也這般說過自己的母親。
不太好,便是不行了。
宸嬤嬤默然點頭,“老夫人雖沒有明說,但私心裡是希望表小姐留下的。”
外祖母的想法,小七不知道。
見小七不言,宸嬤嬤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嘆息著退了出去,掩了門走了。
室內有一面銅鏡,小七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銅鏡中的人囚首垢面,臉上用焦炭塗過的地方依舊黢黑,風塵僕僕,那身粗布袍子和麻履破了數處。
難怪燕國的追兵認不出她來。
也難怪沈淑人說她是“要飯的”。
也難怪許瞻問她,“你可知自己有多髒”?
她心裡一酸,這就是昨夜大表哥眼裡的自己。
他竟能認出她來。
他竟願握住她的手。
他竟願給她一枚雲紋玉環。
她覺得自己實在骯髒,骯髒無比。再看不下去,褪了破布袍子便進了雙耳青銅浴缶之中。
廂房裡生了爐子,蘭湯也是熱乎的,她逃亡多日,如今泡在浴缶中身心舒展,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好似看見十里紅妝,千人儀仗,隱約聽見黃門鳴鼓,凝神看去周遭是宮門嵯峨,殿高百丈。
不知是何處的宮城,看著十分陌生。
那宮門甬道很高很長,延綿數里,雲霧迷濛的,一眼望不見盡頭。
那人的車駕鑾鈴作響,回眸時冕冠垂珠前搖後晃,牢牢遮住了他的臉,小七看不清那人模樣。
卻總覺得有幾分熟悉,彷彿認得那人。
愈是看不清,她愈想一探究竟,一著急便朝那人追去,但怎麼都追不上,那人的車駕始終與她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提起裙袍去追,垂頭卻發現自己正身著大紅色的華袍。
她駭了一跳,捱了燙一般去褪那華袍。
不知怎的,那喜樂聲卻突然去了後頭,方才那人的車駕亦調轉了個兒,她原先趕不上的車駕此時正在朝她追來,她倉皇奔逃,心裡隱隱害怕乘輿法駕那人。
裙襬太長,她這輩子都沒有穿過那般華貴的長袍,甚至連見都不曾見過,她竟能看見那大紅的裙襬在她腳下盪出極為好看的漣漪來。
她赤著腳,青石板的地面涼意森森。
她一邊奔逃一邊往後看去,眼見著那人的車駕愈發地靠近,她倉皇間被那長長的裙襬絆倒,撲通一下摔在地上,還未來得及爬起身來,那人的臉突然近在眼前。
小七愕然睜大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