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靜姝垂著眸子回他,“奴是公子的人,不會愛上陸大人。”
但她到底是愛上了。
不愛便不會來求,是因為愛了,才在每個入夜來蘭臺時,回的都是一樣的話。
說的都是,“大人與昨日一樣,仍舊規言矩步,沒有什麼異動。”
那人道,“任她跪著,不必理會。”
鄭寺人應了,躡手躡腳地下了樓。
那人又在案前坐了片刻,翻開案牘,提筆蘸墨,約莫是想要批閱公文,卻好一會兒都沒有落筆,聞得一聲沉沉的嘆息,怔怔地擲了狼毫,又是良久都沒有再動。
小七極少見到他如此心浮氣躁的時候,不知此時又在煩憂些什麼。
他在國事上能捭闔縱橫,掀天動地,亦能九合一匡,廓開大計,又有什麼事值得他心煩慮亂呢?
(九合一匡,是“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省略語。原指春秋時代齊桓公多次會合各國諸侯,稱霸華夏,使混亂不安的政局得以安定。後用以形容有卓越非凡的治國才能。)
鐘鳴漏盡,人寂影殘,他就在案前坐著,一坐就是許久。
不知有沒有一刻,他也厭惡了這無盡頭的權謀機變,也羨青山有思,白鶴忘機,也想著山野之衣、住柴車之屋,也想寄隱孤山下,但取一瓢飲。
但從那一聲聲的短嘆長吁中,可知他活得也並不痛快。
但這世上終究沒有誰是痛痛快快的。
各有各的難啊!
他遠沒有世人想象中的強硬,他也需要人陪,也需要人好好地疼。
他的面色大抵依舊蒼白疲累,高高的眉峰大抵亦始終不曾舒展開來。
從前她也見他如此,從前她會伸手去撫他的眉峰,輕聲說他,“公子眉心要擰出皺紋來了。”
從前他說,“小七,我唯有你。”
從前他說,“你是刻在我骨子裡,讓我抓心撓肺的人。”
從前那是她的當路君,她是當路君的小狸奴。
如今卻不會了。
如今她知道他正為什麼犯著愁,卻不會再起身自背後攬住她,不會再展開雙臂環住他的胸膛,也不會再靠在他的脊背上柔聲呢喃一句,“當路君怎麼不叫醒我?”
那人一動不動,木紗門上那道高大的影子也一動不動。
他好似已經死去,沒有一點兒的生機。
小七朝窗邊望去,月落參橫,曦色乍現。
此時不知已是第幾日的天明,但不管怎樣,新的一日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