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積雪未融,孤料她必得回來。
果然,孤就看著廊下那絲履被人悄悄地、輕輕地、緩緩地拖走了。
她拖得很慢,走得也躡手躡腳。
她以為孤不會瞧見,然她的一舉一動,全都落盡了孤的眼底。
孤命人把這茵褥收了起來,她既在孤的榻上成人,就得完完整整地做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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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想法設法地待她好,她是個榆木腦袋,不知孤的心意。倒是她身邊那個易水來的婢子,削減了腦袋要在孤跟前晃盪。
孤命人送去聽雪臺的華袍釵飾,竟全都上了那婢子的身。
俗物,不知自己的斤兩。
孤怕她一人在燕國孤單,便去宮中請阿蘩來與她作伴。
孤是好心,那小東西卻在背後與阿蘩說孤壞話。
說孤不好,還要拿孤與沈宴初作比。
呵。
被孤聽了個清楚。
孤怎是個吃虧的人,孤揚言要滅了魏國,叫人把沈宴初綁來給阿蘩做駙馬,把那小東西氣得臉白。
孤命她跟來,孤有賬要與她算呢。
孤批閱案牘,罰她一旁立著。
她自知理虧,狗腿子一樣端茶送水,諂媚討好。
孤不理會,好叫她知道惹惱孤的下場。
她可真是個不開竅的小東西,孤閒時問她,“他那麼好,怎麼不來要你?”
她在孤跟前,還要為沈宴初說話,說什麼“大表哥若知道小七在這裡,一定會來”。
鬼話。
蠢東西。
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
孤斥她,她還要與孤犟嘴,說什麼,“大表哥才不會賣我!”
孤活了二十一年,不曾見過這樣的蠢東西,孤將手裡的書簡往案上重重一摔,把書簡摔得四分五裂。
她駭得一激靈,竟遮臉往後一避,當孤要打她。
孤在她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嗎?
孤氣極,命她跪下。
那小東西真是氣人。
可她一認錯,孤竟就氣消了幾分。
孤大抵瘋魔了,竟因了一個戰俘生出喜怒哀樂。
罷了。
她大病未愈,大抵累了,竟在孤跟前睡了過去。
也罷了。
孤原本也不想罰她,她睡得很不踏實,孤給了她一張毯子。
總之罷了。
父親病重,孤每日都要入宮主持國政,忙得腳不沾地。
孤還收到魏宮來信,說要以城換她。
一個戰俘,竟值得以城來換。
孤召她來青瓦樓時,是莊王十六年的清明。
孤送的衣袍她不穿,孤送的髮釵她也不戴,偏在髻上插上根破柳枝。
大抵是心不在此處。
你瞧,孤將沈宴初的信簡丟給了她,她十分歡喜。
孤從未見她如此歡喜。
以城換她,她豈會不願。
她十分願意,還要求孤成全。
眉開眼笑的,看起來病都好了。
孤知她跟在沈宴初身邊數年,只怕早不清白了。
因而孤挑起了她的下巴,垂眸審視她,問她,“沈宴初可碰過你?”
她認了。
一個嘴硬的人,此時痛快地認了。
孤私心裡,但願她仍舊不必承認。
孤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才十六,竟已侍奉過沈宴初了。
真是個天生的娼妓。
孤有些後悔那日易水怎不把她送去大營。
孤燒了信簡,迫她認清自己的身份。
她是戰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