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見到槿娘,也不敢再見到裴孝廉。
她僵著身子,十分拘謹。
心裡的畏懼與慌亂也全都壓在心裡。
出了那道門,竟是列燭輝煌的廳堂。
多熟悉的廳堂吶,遍地通鋪著軟席,當中一塊長長的寶藍色雲紋地毯從門口直達主座,主座一張長案,一塊高大的龍紋屏風赫然立著。
原來她不在別處,她一直都在青瓦樓地下。
去過青瓦樓的最高處,也去過青瓦樓的最底端。
進了臥房,那人將她放了下來。
臥房還是原來的模樣,並沒有變過。
銅鏡亦在。
那屏風還是從前的白玉雕珊瑚屏。
牆上懸著的赤尾錦鯉紙鳶還在。
寬大的臥榻上垂著昂貴的鮫紗帳。
雕紋劍臺上置著他的青龍劍與金柄匕首。
兩側高高的連枝燭臺曳著昏黃的光。
那張曲足青銅書案十分厚重,那裡有過她最難堪的曾經。
她好像看見那個不著一縷的姚小七正被按趴在案上索取、笞打。
看見那個被吊著雙手的姚小七被畫了一身的紅木蘭。
看見那個蜷成一團的姚小七被潑了一身滾熱的蠟油。
看見赤金的籠子。
看見斷成兩半的玉環。
她好像依舊看見那人抬手捏住她的下頜,垂眸冷冷地瞥來,“睜眼看清,你到底是誰的人。”
她好像依舊聽見那人在耳旁說,“既不願做我的人,那便做個禁臠罷。”
她好像依舊聽見那人說,“王叔想吃肉,你可想去?”
聽他說,“像你這樣的,只能做個沒有名分的家妓。”
聽他說,“下賤。”
她站在這臥房裡的時候侷促不安,袍袖裡的指尖深深地嵌進了掌心,這過去的月餘歷歷在目,她惶然去看銅鏡。
銅鏡裡的小七,因長久不見天日,臉龐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唯有眉心的紅痣昭示著她仍是一個活人。
她比原先更瘦了,只一件寬鬆的外袍在身上垮垮地裹著,掩住了身上的淤青,但掩不住那金晃晃的項圈與鏈條。
纖細的小腿與腳踝在微微岔開的袍子裡若隱若現,她赤著一雙腳,她的腳踝亦鎖著鐵鏈。
她與這青瓦樓格格不入。
有一股眼淚就聚在眸中,將出未出,將下未下,她微微急促地喘著,她並沒有去攏緊自己的衣袍,也並沒有如父親臨終時所做的一般拉高自己的領口。
她再不必這麼做,她的身子在那人跟前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想脫便脫,想用便用。
但怨不得他,這一切都是這個叫姚小七的人咎由自取。
她害怕室內明亮的燭光,這燭光使姚小七的淫靡無處隱藏。
這臥房令她無所適從,她逼回了眼裡的淚,雙膝一屈,垂頭跪了下來。
膝頭露在外面也不必去管,就任由膝頭露在外面。領口滑了下去也不必去管,就任由領口滑了下去。
她在等他的吩咐。
她是一個做過錯事的人,如今不必再講什麼家國道義,那便只有一件事可做,去贖她自己的罪。
她在燕國的罪罄竹難書。
殺過將軍,挾過公主,假傳軍令,背棄公子,連北羌郡主亦是因她而死。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樣不是死罪?
是因了他的偏護,她才安然活到今日,她該記得,該刻在腦子裡。
將來,將來為奴為婢,也要把這一身的罪還完。
她才十六歲,卻覺得自己已然垂垂老矣。
那人亦是怔怔地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