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公子,想起許牧宮變那一夜,那夜的公子亦是居高臨下,那頎長的身子立在五月的城樓上,亦是這般拈弓引弦。
那時的公子冷靜地令人髮指,那時他說,“一個戰俘,沒什麼用的東西,算什麼大禮?”
那時他還說,“我的東西,我來殺。”
那時他連一絲猶豫都無,直直朝她的額心射了過來。
那支羽箭穿雲破霧,殺氣騰騰,須臾工夫直逼近前。
那時的小七以為公子要殺她,如今的小七卻知道公子不會殺。
是夜進宮前公子還問,“小七,你怕麼?”
她說,“有公子在,小七不怕。”
是,小七不怕。
她知道公子箭無虛發,知道公子能挽滿雕弓射天狼,這一箭射來,必能射中良原君的腦門,就似當初一箭射中公子許牧一樣。
她闔上眸子,靜靜地等著。
她信公子。
信她的當路君。
比任何時候都信。
良原君大笑,“遠矚,你敢嗎!”
他的劍已切入了她的肌膚,可這冰天雪地的,人早就凍得發僵發硬,因而也覺不出疼來,只是溫熱的血緩緩淌下,一涼一熱,倒使她兀然打起了寒顫來。
身後的人一句句地逼著高臺上的人,“敢就試試,看到底是你的箭快,還是本侯的劍快!”
陡然一聲凌厲的箭響岌岌破雪而來,小七的身子乍然在良原君手裡一歪,這箭響沒有如預想般從耳邊劃過,臂上的劇痛卻使她猝然爆出一聲慘呼。
忽聞一聲驚喝與煙花一同炸開,“小七!”
小七頭皮一麻,悚然垂眸,那箭矢切破了她身上的大氅,劃過了她的右臂,雖並不曾穿入肌骨,卻一樣使她痛不可忍。
嗚呼。
痛哉。
這劇痛使她忍不住發起抖來,那一張臉在煙花下白得駭人,她顫著手去捂住傷口,那裡的血已經洇透了內裡的衣袍。
良原君仰頭大笑,“再敢放箭,我便要你射中她的眉心!”
小七眼底蓄淚,閉緊了眸子。
她想,良原君不是許牧,他說會叫公子射中她的眉心,就一定會。
她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小七,無論怎樣,都不要怨恨公子。
權力場哪兒有不死人的,整個扶風不也僅餘下良原君了嗎?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有公子在,你什麼都不要怕。
她不知道公子會不會仍舊張弓拉弦,良原君用她來逼公子,正如公子用許慎之來迫良原君。
良原君是亡命之徒,與他有血脈關聯的人該死的都死了,公子手中如今卻沒有什麼能威脅得了良原君了。
終究棋有棋的下法,子有子的宿命。
會也罷,不會也罷,姚小七都願為公子安然做一顆白子。
劇痛使她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她也不知等了有多久,也許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了,也許只不過是剎那之間,她再也沒有等來公子的箭。
聽得良原君在耳邊哂笑,“嘉福,誰能想到大公子竟是個情種。”
小七翕動著長睫睜眸望去,見公子正緩緩放下手中的大弓。
她眸中一酸。
這是大公子與良原君的權力場,是白子與黑子之間的博弈。
這一夜已不知博了多少個回合,但到底贏棋的人是白子還是黑子?
白子先行,自是得天獨厚,黑子緊追,焉知沒有詐謀奇計,焉知不能出奇制勝?
權力場裡只有生死,除了生死沒有其他。
她以為公子必定當機立斷,然而公子竟躊躇不定起來。
小七眼底蓄淚,公子是個情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