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隕
那已經不再是最初的算計與詭譎,那是一種暗藏了寵溺與心疼的眼神,帶著淡淡的喜歡與不捨。
說到底陸籬然自己也覺得驚奇。
他自詡不會在毫無意義的事上浪費時間,所以他一日一日接近林煙兮,甚至輕而易舉就走進了這個無比單純的女子的內心深處,想要探知她的一切。
他本以為她是脆弱的,易碎的,可是越靠近,他才知道她是何等的堅強隱忍。
他和林煙兮像嗎?很像。
同是在無人問津,被放逐著自由生長,歷經許多不為人知的痛苦與孤獨,他們卻都堅強地挺了過來,雖然是獨自一個人,可正因為是一個人,才成長得比任何人都要迅速,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也許此生唯一遺憾的,就是他們沒有早一點遇到彼此,好使得這默默無聞而又貧瘠的一生,能夠擁有更長時間的溫暖與光明。
是的,他們就是彼此的光,雖然短暫地只有十日。
陸籬然長舒了一口氣,慢慢殘忍地把內心深處的柔軟一寸一寸排擠出去,回歸那個冷血殘忍的叛軍首領,只知殺戮與掠奪的敵國皇子。
他像是告別一般,卻做著最後的挽留:&ldo;你願意同我一起走嗎?&rdo;
林煙兮怔在原地,有剎那間的心動。
不論此一去前途何等坎坷,也不論戰場上如何風起雲湧他能否保全自身,更不論後世如何謾罵她,家人是否受累,此刻,她都想和這個人走。
去見識他口中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見識江南煙雨,草長鶯飛,見識極北之地的漫天飛雪,大地蒼茫。
他們同撫琴,共溫粥,望月眠,拈花笑。
可是哪裡有什麼不論?
她的牽掛太多了,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渾身纏繞著的都是絲線,斷一根線,她都有被掣肘無法行動的地方。
林煙兮很艱難地,搖了搖頭。
見狀,陸籬然的眼神微暗。
也對,她怎麼可能和自己走。自己四海漂泊,無以為家,自己仍在戰場,自身難保,自己會連累她聲名受汙,家人受罰……
陸籬然彷彿沒有被她的拒絕影響,沒有被心口處的鈍痛影響,他輕笑了一聲,朝林煙兮伸出右手。
&ldo;你若是後悔了,可以來找我。&rdo;
林煙兮垂下眼瞼:&ldo;後悔……也沒有用了,既然是自己選擇的,那便這樣走下去罷。&rdo;
聞言,那笑容最終還是像一摔就碎的瓷製面具,寸寸碎裂成齏粉,隨風無痕。
&ldo;你本不該如此。&rdo;
白衣男子轉身離開,颯沓飛揚的衣袂竟似有幾分決絕。
此去再也不回頭,再也無法回頭。
很久很久以後,當林煙兮再聽到有關於叛軍的訊息時,已經是宸明戰勝凱旋歸來了。
林煙兮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混進大牢,接觸到宸明捉回來的那些俘虜,詢問他們有關於陸籬然的訊息。
這些人忽然全部都哀慟大哭,聲音痛苦悽慘,沒有人用語言回答她,但是所有人都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林煙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牢房的。
烏雲聚散,時而陰雨驟降,瓢潑傾盆,街上的所有人紛紛捂著頭奔走離開,踩濺出條條泥濘。
林煙兮的表情已經麻木,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只知道向前走,不斷地走。
可是當她被絆倒,滿身髒汙地跌坐在地上時,她才知道自己哪裡也去不了,就連想要去給那個白衣一塵不染,舉世無暇的溫潤青年收屍,也不知道該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