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桌的三人與店主見他如此都好奇,可這些走南闖北做生意的人是最曉得“閒事莫管”這個道理的,於是只是遠遠地看,並不來叨擾。
如此過了十幾息的功夫,李雲心才道:“蘇翁?”
年輕人的半張面孔被酒罈遮擋,只有一隻眼睛往他這邊瞧了瞧。
隨後又轉回去。
就在李雲心打算再問一聲的時候,他將酒罈一推,那大黑壇便嗡嗡地轉了幾圈,立在地上了。
“是你呀。”他有氣無力地說——像是幾天沒有吃飯、又像是剛剛大夢一場,“唉,我知道你會來。”
說了這話便靠在長凳上,將兩條胳膊軟塌塌地垂在身旁,像是連坐直都覺得太費勁兒。
李雲心輕出一口氣,想了想:“當真是蘇公。洞庭一別之後已經過了幾個月,蘇公的變化倒是不小。但怎麼淪落到討酒喝的地步了呢?”
蘇生喘了幾口氣。倒不是因為疲憊、勞累。而更像是因為……此前覺得喘氣都費勁兒,於是所以憋著了。到如今憋不住,才猛吸幾口。
“淪落?唉……”他有氣無力地動了動手指,算是擺了擺手,“懶得說。既然你來了,就好了。你……幫我。”
李雲心不動聲色地說:“好說。幫你什麼?”
蘇生的眼皮顫了顫。花了好些功夫才道:“殺了……我。”
“蘇公開玩笑。”李雲心略感驚訝,但沒有表現出來,“此地不太方便。咱們換個地方,好好聊如何?”
蘇生一歪頭,用一雙死魚眼一般暗淡無神的眼珠盯著他:“從不開玩笑。幫我解脫了,過些日子我總會報答你的。”
李雲心盯著他狐疑地看了一會兒——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層死灰色。蘇生的神態表現叫他心裡微微一動,覺得他這樣子似曾相識。但又總覺得……絕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他略一思量,決定試一試——透過某種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手段。
於是嘆了口氣:“看來蘇公是另有隱情。但我也不是喜歡刨根問底的人。蘇公既要求死……我就送你一程吧。但答應要報答我,就是做了鬼也要記得。”
他說了這話,蘇生臉上卻半點波動也無。仍耷拉著眼睛、輕輕地吐著氣,勾了勾嘴角——大概算是應允了。
“好吧。但此處離那些臭道士的老巢很近,附近又總有些雜魚走來走去。”李雲心湊近了他,在他耳邊說道,“要殺蘇翁可不是容易事,所以得你配合我——你想要解脫,這就是最後的努力了。照我說的做,走完這一步,再用不著憂愁煩惱,好不好?”
蘇生似乎強打起精神,微微點了下頭。
李雲心便又稍稍湊近了些:“我知道——你現在覺得世上什麼事都無趣。”
“你看這些在路上走來走去的人,聽見他們說話歡笑,都覺得同自己無關——你和他們之間就像隔了一層薄紗。你聽得到看得到,可你就是無動於衷,對不對?”
“什麼事情你都懶得做。甚至懶得動。你坐在這裡,覺得挪一下身子都需要好大的勇氣。”他一邊說,一邊輕拍蘇生的肩頭。他看到蘇生的眼球顫了顫,似是對他說的話感同身受。他便用更低沉且平緩的聲音道,“你甚至懶得去難過。覺得自己周邊都是愁雲慘霧,可是這些事情,都難讓你大哭,你覺得要窒息了。”
“你這樣難過,就很想死去了——離開這個世界。但是,你連死都懶得死,所以才求我,對不對?”
蘇生的眼球輕輕地顫動起來。彷彿李雲心的話直擊他的內心,將他那些“懶得表達”的感受,統統說出來了。
希望的光在他的眼底生起——可這希望卻不是對生的嚮往,而是對死的渴求。他終於暫時有了值得追求的東西、生出了些許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