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戲劇性地蹦到甲板上,然後繞到前艙,還沒有見到一個人影,七鬥想大家現在必定是幹完了活正在廚房吃飯,便轉身向艙底走去。還未到廚房,卻見一個手持拖把的男人背對著他們在拖艙板上的灰塵,橫擋著他們,七鬥“哎——”地叫了一聲,那人回過頭來,七鬥一見這是舵手,便大叫起來:
“我認識你呀,上星期我坐過這船,船長帶我見過你!”
“我記得了。”舵手不經意地笑笑,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看來是人見得太多,已經不以為意了。
七鬥說:“我想見見船長。”
“你別去見他了,他醉了,明天開船時他能醒來就不錯了。”
“那咱們就回去吧。”七鬥低聲對乳兒說,“你沒聽到船長喝醉了嗎?”
乳兒點著頭,但他仍然不肯離開。
“那我們下船了。”七鬥不解地問舵手,“船長還會喝醉酒?”
“因為他的一個老朋友死了。船過一條溝時,聽說那個給船上供應青菜的老毛子死了,就是那個老太太,你見過的。”
“天哪——”七鬥失聲叫道,“上趟船她還在呢!”
“上了歲數了,還不是說沒就沒了?”舵手不經意地說。
“那她、她是、怎麼死的?”七鬥哆哆嗦嗦地問。
“腦溢血。”舵手冷漠地回答。
七鬥愣怔了半晌才醒過神來。她放眼望了一下江水,因為夕陽已經下山,江面上那些閃爍的金色已經不見了,暮色迴轉山河,江上的景色顯出一片蒼茫。七鬥想起了那個夜晚,江面寒煙籠罩,老嫗拉著她的手在甲板上眺望江水。那一切已經無法回來了。她的眼前又閃現出四匹紅馬朝著一條土路奔走的情景,馬蹄聲像網一樣罩住她。六
夏至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白晝在斯洛古依然很長,凌晨三四點鐘太陽就出來了。姥姥家的大木刻楞房子因為開了很多視窗,而窗簾的顏色又太淺淡,所以一大早便滿室生輝。七鬥無法睡著,就早早起來。剛起來時頭有些昏沉,可是一走到外面馬上就會清醒過來。七鬥從門前的路一直走到水井,然後到達黃豆地。站在黃豆地的高坡上,就可以看見黑龍江了。那時候太陽正掛在對岸另一片國土的林梢上,它的光芒卻折射到江水和彼岸的莊稼地裡。露水蒸發為空氣,草莖格外清亮,一塵不染。
有一日黃昏過後,人們剛把碗盤洗乾淨,蜷縮在牆角的姥爺卻突然間冒出一句清晰有力的話:
“他娘,把我那罐沙金從窖裡取來。”
姥姥怔了一下,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就跟著問了一句:“你說要取什麼?”
“就是窖裡的沙金。”姥爺說,“趁我還有口氣,給孩子們分了,每人打個鎦子戴戴。”
“你這個老糊塗,你忘了那金子被水衝後沒剩多少,不夠給每個子女打個鎦子的。”
“我心裡有數,你給我取來。”姥爺自言自語,“每人打個十五克鎦,是綽綽有餘的。”
姥爺有四個兒女,孫男孫女一大幫,如若分起遺產,只怕是不夠呢。
姥姥當著兒女們的面不好再說什麼,她摘下圍裙,用清水洗了手,朝園子中的地窖走去。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姨媽和舅媽也就只好乾著急地候在屋子裡。許久,姥姥從門外捧回來一個醬紫色的瓦罐,罐蓋上罩著一層紅布,已經不鮮豔了,上面落滿了灰塵。姥姥把瓦罐放在姥爺面前說:
“都在這裡了。”
姥爺身上的熱氣似乎一下子就被調動出來了,他伸出一雙大手捧起瓦罐,眉頭皺了一下,然後將它放下對姥姥說:“都在這裡了?”
“都在這裡了。”姥姥輕聲地說,“趁著兒子女兒都在,你分吧,這是你一輩子的體己,誰也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