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送來的早點已擺在了桌上,鄭吉推門出去問了閣中親隨,卻只知道劍衣侯去了山上。寺中有兩座山,一為地藏殿,一為靈骨塔,寺外卻還有山外山。
鄭吉在院中練了半日劍。照客沙彌將午膳送來時,鄭吉問他們可在寺中見到劍衣檀越,卻都答並無。其人走後不久,山寺中卻響起了鐘聲。此刻未時剛過,寺中本不該有鐘聲。而現在,那鐘聲卻一聲一聲地響著,抑揚頓挫,迴盪不息。遠處的如意寮外,不知何時聚了許多人,又有熙攘之聲傳來。鄭吉本打算繼續練劍,此時心緒被其擾亂,不得不停了下來。鐘聲戛然而止時,鄭吉的胃部開始不舒服地抖動。
他惶惶然回到房中,調息了兩個時辰,才覺身上稍安。
黃昏時,沙彌送了晚膳過來,鄭吉便問了這鐘聲之事。沙彌面容哀肅,唱了句佛號,道:“藥僧往生了,那是臨終彌留之時寺中所鳴的喪鐘。”
鄭吉愕然呆住。藥僧昨日才剛回到寺中,所贈美酒尚在齒頰留香,而聞韜昨夜方允諾今日會帶他去拜謝他,現下他還人未歸,而藥僧竟已死了?他追問了幾句,那沙彌卻也不知具體情狀,只是搖頭。
鄭吉只好道:“藥僧對在下曾有救命之恩,可否請小師父帶個路,容在下前去弔唁?”
照客沙彌應了,便將鄭吉引至了寺中禪堂。藥僧的靈柩卻早已封龕,停在隔壁當做靈堂的小室中。鄭吉昨日見過的當家師早已升了座,正在禪堂做開示。鄭吉見自己已來遲了,便先去小室中上香弔唁,方回到禪堂角落,向佛陀與法師頂了禮,默默坐下。
圓寂法會有些冷清,似乎只有寺中做晚課的沙彌在場。藥僧只是在曇華寺中掛單,無人知他身份來歷,倒更像是尋常聽經會。四座肅然,堂前坐上,唯有當家師安詳平靜的嗓音傳來。
開示的內容,竟也似乎與藥僧無關,居然是愛慾,生死與輪迴。
鄭吉胸中本為無數疑慮所擾,無心聽法師開示,此刻竟也聽進去了些許。
對昨夜的長夢,鄭吉並無甚麼清晰記憶。而他卻明白,自己是被驚醒的。他只是如同溺亡之人浮沉在水中,透過層層波光看著岸上景物人影那般模糊而動盪。驚醒之時,身心疲累。這疲累似乎已蓋過了情‘欲帶來的快樂,似乎空虛的軀體中只留下孤獨的幻影。
而此時聞韜並不在他的身邊,這孤獨便近乎成了痛苦。鄭吉並非總是要這般細膩,他更曾經試圖讓自己對這痛苦麻木過。而現在,當他以為自己已擁有了真正的快樂時,這嘗試遠遠棄他離去,而痛苦卻更教人難以忍受。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他當然明白,甚麼才是這痛苦的根源。愛與慈悲是全然不同的東西,凡世說情愛,而佛門卻講慈悲。鄭吉也曾經以為自己只是想要聞韜快樂,這便只是純粹的慈悲之心。但若真只是如此,他又為何會痛苦?愛本身並不會教人這樣痛苦,由愛滋生的慾念卻會。
對於聞韜,他也許已成情執。而這情執當中有了太多渴念。
鄭吉靜靜地聽了半響,面上卻浮起了笑意。若真如法師所說這般,恩愛是為輪迴的根本,那麼像他這般,豈非生生世世捆縛於六道輪迴之中,永無出期?
此時開示已畢,藥僧靈柩起龕,被幾個沙彌抬著,一路向南山靈骨塔行去。鄭吉遠遠地跟在眾人之後,見他們在塔下停了靈,繞塔三圈,以表追思。月出之時,眾沙彌便在棺外鋪滿柴禾硫磺,舉火荼毗,將其連同棺木付之一炬。
鄭吉看了看這獵獵火光,便默然下了南山。
只是他並沒有回去別院。
早在他出了禪堂之時,鄭吉便已感覺到有一股氣息正在跟著他。不遠不近,不偏不倚,既不熟悉,卻也非全然陌生。他不想將其引回別院,便一路引著身後人上了北山。
北山中俱是些蔥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