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白的手指骨節,再微微地低下點頭就看到了遇見眼裡含著一些細碎的眼淚,這立刻讓立夏慌了手腳。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所以立夏也只能機械地重複叫著“遇見,遇見……”叫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都帶了哭腔。
遇見擦了擦眼睛,隔了很久然後抬起頭說,那件衣服380塊,我只帶了300塊。對不起呢。
立夏本來也不明白為什麼因為沒帶夠錢就會那麼地傷心,可是之後就明白了。而明白了之後,立夏覺得想哭的是自己了。那個敘述緩慢而又冗長,可是立夏根本就忘記了時間的存在。大街上的人群就在遇見的聲音裡逐漸淡化了容貌,所有的聲音都退得很遠,時間緩慢而迅疾地流逝,夕陽沉重墜落,像是第二天再也不會升起來的樣子,可是每個人都知道並且相信,它第二天還是會升起來。下班的人群朝著各自的家匆忙地趕回去。整個城市點燃燈火。
一切的敘述都從遇見的那一句不動聲色的“立夏,你想聽一個……故事麼?”開始。立夏像是走進了一段漫長而黑暗的甬道,當遇見講完後,立夏像是突然穿出地面般大口呼吸了一下空氣。胸腔像是被巨大的黑暗鎮壓,呼吸難過。
——立夏,你曾經告訴過我你現在爸爸不在身邊吧。可是,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見過呢。從小和外婆一起長大,生長在一個叫白渡的鄉下。你聽說過白渡麼?就在淺川的鄰近。我媽媽是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生下我的,你知道,在那個年代,那是一種多麼不可饒恕的罪孽麼?我的外婆一直叫我媽媽把孩子打掉,可是我媽媽一直不肯,到後來我外婆生了很大的氣,甚至按住我媽媽的頭往牆上撞,可是我媽媽除了流眼淚之外什麼都沒說。甚至任何聲音都沒有,像是一個從小就不會說話的啞巴。立夏,你聽說過一句話麼,那句話是,啞巴說,相親相愛。我覺得我媽媽就是那個樣子的。即使是在現在,我都經常夢見我媽媽被外婆按住頭往牆上撞的樣子,我在夢裡都可以看到她眼睛裡依然有光和臉上依然有笑容。儘管我沒有見過她。可是我從照片上看到過我媽媽,那還是她17歲的時候,梳著大辮子,穿著粗布衣服,表情純真。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爸爸是什麼樣子。
第二部分 1997夏至·遇見·燕尾蝶(4)
我媽媽留下過一本日記本,我從裡面可以零星地去猜度我爸爸究竟是什麼樣子。他們是在火車上遇見的,我媽媽寫“他的眉毛很濃,像黑色的鋒利的劍,眼睛格外的明亮,是我見過的最明亮的眼神了。鼻子很高,嘴唇很薄,本來是張銳利的臉,可是在他微笑的時候所有的弧度全部改變。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見他的,那個時候的他坐在我的對面,指著窗戶外的大海手舞足蹈,他的表情開闊生動,像是無數個太陽同時從海岸線上升起來照耀了整個大地,讓我一瞬間失了明。他一轉過臉來就看到了對面的我,那是他一輩子對我說的第一句
話,他說,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見海呢。
那個時候,全中國的學生都出門在外,帶著年輕人的朝氣和激情去往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看到不同的風景,遇見不同的人。我媽媽就是在火車上那樣遇見了我的爸爸。在那之後他們兩個就一起結伴,我媽媽的日記本里有著那段時間他們兩個最甜蜜的回憶。有我爸爸拼命在火車上為媽媽搶一個座位的樣子,有我爸爸嚴肅地站在她座位旁邊稱呼她“同志”的樣子,有我爸爸脫下衣服給我媽媽穿的樣子,有我爸爸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去幫媽媽買一碗豆漿的樣子,有我爸爸表情生動地講述他從小生長的西北高原大戈壁的樣子,有我爸爸揮舞著手臂意氣風發的樣子。
而那個時候我媽媽就決定了和我爸爸在一起。媽媽的日記本里寫著說當她躺在我爸爸身邊聽著他年輕而沉睡的呼吸時,她覺得這就是幸福吧。可是我媽媽又怎麼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