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琴宏偉的和諧音樂,越能想象得到,在雙膝跪地的人與祭壇上令人炫目的光線遮掩起來的天主之間,惟獨這人間大合唱的百種聲音才能填補這空間的距離。這百種聲音有萬能的調式,表達各種感傷,點染著深沉靜默的心醉神迷的色彩,激越迸發的悔恨情緒,以及各種信仰的千變萬化。它是唯一有力的媒介,只有它才能夠將人們的祈禱傳達到天國。
是的,在這長長的拱頂下,聖事天才創作出來的美妙旋律顯得格外莊嚴偉大,裝點了自身,也強化了自身。這裡,光線昏暗;闃寂無人,歌聲與管風琴雷鳴般的聲音此起彼伏,彷彿為天主織成了一縷輕紗,透過它,天主的象徵閃閃發光,光芒四射。這一切神聖的珍寶,彷彿一束香,在嫉妒和復仇的天主永恆的寶座前,被拋上愛神單薄的祭壇。這種偉大而嚴肅的特性,與晚禱聖母讚歌的莊嚴結成和諧的一體。
實際上,這位修女的快樂並不具有這種性質。她對讚歌送行了豐富而美妙的發揮,使讚歌的不同行進速度表現出人類的歡樂。其旋律具有女歌唱家竭力表現愛情時那種華彩經過句的光華,其歌聲歡欣跳躍,有如一隻小鳥棲在它的伴侶身邊。此後,有一陣,她跳躍著奔向往昔,先是在回憶中歡笑嘻戲,後來又痛哭流涕。她變幻不定的調式中有某種紊亂的東西,有如一位女子初見情人歸來時那種欣喜激動的樣子。然後,是柔和的賦格曲的夢囈和表現這次意想不到的相認的美好印象。之後,這般傾吐衷腸的心靈又回到自己身上。彈奏者從大調過渡到小調,巧妙地將自己現在的處境告訴她的知音。
猛然間,她向他敘述了自己長期的悲傷,向他描述了自己精神上漫長的病痛。她每日消除一種感官,每夜割斷某一思念,漸漸地使自己變得心如死灰。又有幾處柔弱無力的起伏,然後,她的樂聲一步步染上深深哀愁的色調。頓時,回聲將憂傷一傾而盡,勢如暴風驟雨。最後,驟然間,高音區爆發出一曲協奏。那是天使般的聲音,似乎要向失去了卻不曾被遺忘的情人宣告,兩顆心靈的會合只有在天國才能實現;多麼令人動心的期望!到“阿門”了。此刻,曲調中再也沒有歡樂,沒有眼淚,沒有感傷,沒有悔恨。“阿門”表示又回到了天主身邊。最後的諧音莊嚴、肅穆、猛烈。彈奏音將修女的黑紗全部展開,最後的低音奏鳴,使聽眾全身震顫不已。此後,她彷彿重又投入剛才曾有一刻工夫走了出來的墳墓之中。當樂曲的顫音逐步停息下來的時候,你會說,直到此刻,陽光普照的教堂,重又回到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強勁有力的才思飛奔騰越,迅即抓住了將軍的心。他追隨著這思緒,走遍了它剛剛涉足的地域。他完全理解了這熾熱的交響曲中蘊含的每一個形象,對他來說,這些諧音意義更深更遠。對他來說,這首詩歌就是未來,就是現在,就是往昔。對修女亦當如此。
對於充滿柔情和富有詩意的靈魂,對於痛苦和受傷的心,音樂,乃至歌劇音樂,難道不是它們沿著回憶的足跡所展開的一篇作品麼?如果說,必須有一顆詩人的靈魂才能成為一位音樂家,那麼,要傾聽和理解偉大的音樂作品,難道不需要心中懷有詩意和愛情麼?宗教、愛情和音樂,難道不是同一事物的三重表現麼?這同一事物就是,凡是崇高的靈魂,都天生地需要表露出來。這三種詩歌,都能被上帝感知,他賦予人間各種激情以最後的結局。因此,這人間的三聖一體具有上帝無限偉大的性質,如果不用愛情的火焰、音樂的金瑟、光明與和諧簇擁著它,我們就永遠無法使它具有形體。難道這不是我們創作的原則和最終目的麼?
這位法國人推測,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在這為大海包圍的巖島上,修女將音樂握在手中,是為了將纏繞她的殘留的激情,透過音樂傾瀉出來。是將自己的愛情獻給天主表示敬意呢,還是愛情戰勝了天主?這個問題難於斷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