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小。 冰清用手遮著頭,快步進了薈萃園。穿過一小段青灰色石磚鋪就的甬道,一路直奔正堂屋而去。 廊下小丫頭殷勤道:“冰清姐姐。” 冰清連眼皮都懶得抬,徑直進了屋。 內廂房,玉潔將一支金鑲翡翠簪花插好,苗氏對著鏡子看了看,不吭聲就是覺得滿意。 抬頭看到冰清探頭朝房裡看,玉潔馬上端起臉盆走出來使了個眼色。 二人走開幾步,玉潔將手中的臉盆擱在一旁的紅木茶几上,耳語道:“人呢?” 冰清低聲道:“老祖宗知道了,要見一見,正往壽安堂去。” 玉潔抬手往屋裡一指,“太太都歇下了,非要起來。等會兒知道了,怕是也要過去。” 冰清面色一凜,“吩咐下去,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免得觸了黴頭挨罰就不值當了。” 苗氏從內廂房出來,兩人趕緊分開站著。冰清笑道:“太太,問清楚了,正往老祖宗那裡去呢。” 苗氏陰了臉面,冷笑道:“不要臉的下賤胚子,還敢找上門來。” 冰清和玉潔對視一眼,小心翼翼道:“聽說那位已經去世了,所以……” 苗氏眉頭一皺,沉聲道:“這是準備不走了?” 不等冰清回答,又冷冷道:“我也去老太太那裡會一會咱們家的貴客。” 曲老太君住的壽安堂在曲府東北角,最是偏遠寂靜。廊下幾盆花開的正豔,倒給這過份死寂的院落增添了些許生氣。 頭戴茶金色錦繡鑲祖母綠抹額,身穿同色褂子的曲老太君正盤腿坐在羅漢床上。 因為掛了簾子,屋裡與室外相比,溫暖許多。年紀大的人怕冷,老太君身上還加了一床薄毯。 她朝門的方向看了看,道:“怎麼還沒有來?” 殷嬤嬤輕聲道:“應該快到了。” 曲老太君抬頭,“你就一點沒瞧見那丫頭的長相?是不是像極了庭哥兒?” 沒人在的時候,老太君喜歡叫兒子的小名。 殷嬤嬤搖頭道:“奴婢去聽牆角已是心驚膽戰,哪裡還敢偷看。您別心急,馬上就能見著了。” 所有上了年紀的人都一樣,家裡孩子再多,只要再添人,那便是喜事,都值得高興。曲家旺男,物以稀為貴,突然多個孫女更是喜上加喜。 更何況,這丫頭的娘對曲家有恩,大恩。只可惜…… 曲老太君嘆了口氣,這事為什麼要瞞著呢?如果當年說出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們孤兒寡母在外頭吃苦。更不會落個年輕殞命的下場。 外面下人道:“大老爺來了。” 曲老太君趕緊伸長了脖子往外看。就見長子繞過牡丹花開的插屏進來,後面跟著個清瘦的少女。 少女進了屋一點兒也不羞怯,沉靜大方的站在那裡,眼睛更是直視著前方。這模樣瞧著,倒有幾分大家貴女的風度。 見了她,老太君眼睛一亮。 太像了,尤其是那眼睛,簡直一模一樣。這不用懷疑,就是她的孫女啊! 曲懷庭率先開了口,嗓音有些嘶啞,“母親,這是落星。” 轉而對曲落星道:“快見過你奶奶。” 曲落星抬頭,搖曳的燭光打在老太君的臉上,讓滿是褶皺的臉看起來不怎麼和善。看人時的眼神,彷彿要將人看穿。這位瞧著就是久居深宅,慣會猜人心思,手腕特別厲害的。 雙腿一曲,端正的跪下行禮,“見過老太君。” 老太君?老太太挑眉,這丫頭不簡單。舉止讓人挑不出錯處。說出的話卻已將心中的抗拒和不滿表達得十分明顯。 當下微微頷首,“好孩子,多大了?” 並不叫她起身,老太太的下馬威也是擺得相當足。 曲落星仍挺直了腰桿跪著,看向老太君道:“十五。” 曲老太君被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的渾身不自在,冷哼一聲,“你似乎很不喜歡我這個老太婆。” 曲落星眨眨眼,緩了會兒,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這一緩,這句“沒有”就變得意味不明。 老太太一口氣壓在胸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敢情她大晚上屁顛屁顛請過來的,是一坨棉花。不管自己怎麼使勁,都是徒然。 屋子裡瞬間安靜極了,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下人們更是屏氣凝聲,連大氣也不敢出。在曲家,沒有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和態度,跟老太君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