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欺人太甚。如果一個欺人太甚,一個忍無可忍,結局就只能又是分離。可是他只有他們了,如果分離了,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龍相沒有聽懂露生的話,但是很識相地點了頭。
這天夜裡,露生失眠了。
腦子裡翻江倒海的,往事一幕幕爭先恐後地浮現。他現在只是個寄人籬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可他總忘不了自己曾是大帥府裡的少爺。恨意蟄伏在他心底,像是一粒種子,遇了春風就要破土,就要發芽,就要滋生壯大,就要一發不可收拾。
在床上躺不住了,他一挺身坐起來,披著衣服出了門。
真是春天了,夜裡也不冷,屋裡屋外全沒點燈,可是天晴,滿天的銀星星。白月光照在地上,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有輪廓,決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正房的玻璃窗黑洞洞的,想必龍相此刻正在好睡。露生在院子裡原地轉了個圈,心裡空空蕩蕩的,忽然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是好了。讀書,他沒書可讀,先前一直沒進學堂,現在想要求學,怕也困難;從軍習武?這倒是條很方便的路子,可他自我感覺著,似乎和丘八們在一起混,也混不出什麼大出息來。猛然察覺出了自己的高不成低不就,露生心裡立時難受了一下。信步兜起了大圈子,他溜溜達達地走到了院門口。
然後,他嚇了一跳。
院門外蹲著個黑黢黢的小影子,他起初以為是外來的野貓野狗,定睛再瞧,他啼笑皆非了。因為那小影子慢慢地起立伸展開來,卻是丫丫。
丫丫抱著膀子站在暗處,像是凍透了,開口之前先吸了吸鼻子,“大哥哥。”
露生不明所以地問道:“你不睡覺,站這兒幹什麼?”
丫丫垂了頭,聲音很小地囁嚅了一句。露生沒聽明白她嗡嗡的是什麼,追問了一句。這回她把話說清楚了,然而嗓音依舊細得像病貓,“我怕你再走。”
露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臉蛋光滑冰涼,像一塊寒玉,“我不走,我說不走,就一定不走。你快回屋去睡覺,這要是凍病了,可是你自己遭罪。”
丫丫遲疑地扇動睫毛看了他一眼,看完之後嗯了一聲,垂頭向外走去。走過幾步回過頭,她可憐巴巴地又道:“別走啊。”
露生向她揮了揮手,“不走,真不走,你趕緊回屋去吧。”
丫丫得了這樣一句保證,一顆心還是不能落地,但賴著不走也不成,只能是慢慢地離開。
她走了,露生回到院子裡,繼續心事重重地走圈子。經過正房門前的石階,他貼著牆和窗子勻速地走,走著走著,他又停了。
停下之後,他緩緩地扭過頭,一張臉正好面對了正房臥室的玻璃窗。窗子沒拉窗簾,一層玻璃後面貼著一張雪白的人臉——正是龍相。
露生方才剛被丫丫嚇了一跳,如今面對著這張臉,他一聲不出地嚥了口唾沫,一顆心險些從喉嚨裡躥出來。龍相像魘住了似的,眼睛不眨,嘴唇不動,鼻尖在玻璃窗子上貼成了個小平面。露生看他,他也看露生。露生向旁邊挪了一步,他的黑眼珠子悠悠一轉,追著露生移動。
露生抬手一敲玻璃,小聲問道:“你幹什麼呢?”
窗後的龍相這回活了。伸手推開一扇窗子,他向露生顯出了全貌,“我看院子呢。”
“院子有什麼好看的?”
“我怕你半夜偷著跑了。”
露生這才發現龍相衣褲齊整,是個根本沒上過床的樣子。
“胡說八道,我既然答應了不走,就一定不會走,你做這個怪樣子幹什麼?上床睡你的覺去。”
龍相把窗子關嚴了,然後把臉往玻璃上一貼,顯然是根本沒打算聽他的話。
露生不勸了,扭頭就走,且走且道:“愛睡不睡,我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