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俠義呆了一呆,似乎一時間仍末明白高彥說的話,站直身軀,別頭朝他瞧來,嚇得包括高彥在內的所有人,忙左閃右避,怕給他吐個正著,又或無辜被波及。
辛俠義忽又弓著身軀,咳起來,然後沙啞著聲音辛苦的道:“真痛苦,以後我都不喝酒了,你們給我把所有酒全倒進水裡去。”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不過總算放下心來,知他無意尋死。
龐義試探道:“辛老不如返房休息吧!”
辛俠義倏地像蒼老了幾年般,悽然笑道:“辛老?我很老嗎?唉!的確老了,老驥伏梔,志在千里之外,只恨白頭名將,有千里之志又如何呢?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滅,謀臣亡。現今皇上昏聵,奸佞當道,晉室將亂,大難即至,偏是我輩後繼無人,是天要亡大晉耶?”
眾人都沒法答他,卻對他有更深入的瞭解。
比之硬闖上船時的他,眼前的辛俠義像是變了另一個人,再無復先前自命替天行道的大俠風範。酒醒了,他也從一個醉夢迴到殘酷的現實裡,明白到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人,對當前局勢起不了絲毫的作用。
辛俠義搖頭嘆道:“想當年……”
眾人無不心中叫苦,若他又要數十年前的從頭說起,豈非大家都要陪他在這裡吹風,不用睡覺。
幸好辛大俠忽又沉默下來,苦笑道:“還有什麼好想呢?當年我擊劍任俠,快意恩仇,現在又落得個什麼田地?”
說畢掉轉頭來,面向呆瞪著他的眾人,勉強擠出點笑容,道:“你們知道我為何賣田賣地也要籌足銀兩到邊荒去?”
高彥代各人茫然搖頭。
辛俠義沒有道出原委,搖搖晃晃步履不穩地朝船艙走去,邊行邊唱道:“無名困螻蟻,有名世所疑。中庸難為體,狂狷不及時。”
歌聲隨他沒入艙門內。
姚猛鬆了一口氣,打個手勢,著兩名兄弟追去好伺候他老人家上床就寢。
一場鬧劇,終告結束。
高彥抓頭道:“誰明白他唱什麼呢?”
卓狂生從三樓的艙廳傳話下來道:“高小子確是胸無點墨,連袁宏落泊江湖時作的著名《詠史詩》也不曉得,這首詩的意思是沒有名聲者會像螻蟻般被人踐踏,有了名聲又被人疑忌,中庸之道難以把握,過於極端則會被人唾棄。總言之是世途險惡,進退兩難,明白嗎?”
高彥沒好氣道:“這種詩不知也罷,老子更沒空去想。”
卓狂生道:“快滾上來,我們須研究一下如何分配艙房給明天的貴客,你當錢是那麼容易賺的嗎?”
※ ※ ※ ※劉裕坐在客房黑暗的角落,思潮起伏。
寺院的寧靜,卻未能令他的心境也隨之安靜下來。
如果他明天沒有應付司馬道子和劉牢之的對策,他將只餘束手待宰的命運。
不論是司馬道子或劉牢之,都肯定有對付自己的全盤計劃。
他們會如何處置自己呢?
他最歡迎的是兩人借孫恩之手殺他,只要派他領軍,他便有可能重演鹽城之戰以少勝多。只恨這只是奢望,有了斬殺焦烈武的事件作前車之鑑,兩人絕不會這麼便宜他。劉牢之總不會愚蠢至派他去殺孫恩,不成功便治他以軍法。
他們絕不是疏謀少略之人。
事實上今次的情況比被派往鹽城打海賊更惡劣,當時至少他有行事的自由,更得到支援和助力,並非孤軍作戰。
可是今次到建康來,他卻頗有手足被縛後給投進滿布惡獸的國度內,任人魚肉宰割的感受。
失去了謝琰的支援,他亦再沒有保命的本錢,如不能破解這種死衚衕般的局面,他是絕無倖免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