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在一旁笑道:“淺淺莫不是害怕與我父子二人一同入宴,會惹出什麼閒言碎語來?”
我牙酸了一酸,呵呵賠笑道:“夜華君多慮了。”
他笑得益發深,這形貌倒很有幾分當年墨淵的風姿。
我被那笑紋照得恍了好一會兒神,反應回來時他正拉了我的手,輕輕道:“原來淺淺也知道,你我早有婚約,倒的確是不用避什麼嫌的。”
他一雙手長得漂亮修長,似不經意籠了我的左手,神情悠閒,舉止倜儻。如今他這形容神態,與那來挑我白綾的冷漠神君,簡直不似同一個人。
我心中五味雜陳,料想如今這世道,有婚約的男女青年大抵都如此互相調戲。奈何本上神的情況卻著實特殊。雖也做得來這些風流態,但一想到我在這世上活了九萬年,他才剛打孃胎裡踱出來,便硬生生覺得,與他做親密狀,實是我在犯罪。可貿貿然抽出手來又顯得我風範不夠大度。思考再三,我抬高右手去觸他的發,情深意重地感嘆:“當年我與你二叔訂婚時,你還尚未出世,轉眼間,也長得這般大了,真是白駒過隙,滄海桑田,歲月這東西,著實不饒人啊。”
他愣了愣,我順勢將兩隻手都收回來,與他再點了一回頭,就此抽身走開。
豈料生活處處有驚喜,我這廂不過走了三步路,方才大殿裡那驚鴻一暼的東海水君,便堪堪從天而降,似一棵紫紅紫紅的木樁子,直楞楞插到我跟前來,三呼留步。
他這三聲留步實在喊得毫無道理,唯一的那條路如今正被他堵了個嚴實,莫說本上神現下是化了人形,就算化個水蚊子,也很難得擠過去。
我後退兩步,由衷讚歎:“水君好身法,再多兩步,老身就被你砸死了。”
他一張國字臉漲得珊瑚也似,拜了一拜夜華,又恭順地問候了兩句小糯米糰子,才側過身來看我。面露風霜,一雙虎目幾欲含淚:“不知本君何處得罪了這位仙僚,竟要仙僚在本君大喜之日,拿本君的園子出氣。”
我頓時汗顏,原是東窗事發。
夜華在一旁涼涼地瞅著,時不時伸手順順小糯米糰子油光水滑的長頭髮。
其實,充其量我只能算作個幫兇,可小糯米糰子叫我一聲後孃,我總不能將他供出來一同連座。這啞巴虧,便也只能自己吃了。然我實在好奇,他到底是怎麼發現這園子的設計風格是被我顛覆了的,忍了半天沒忍住,到底問了出來。
東海水君卻氣得吹鬍子瞪眼,指著我渾身亂顫了好一會兒,方平靜下來:“你你你,你還要抵賴,我園中的珊瑚精親眼所見,方才那大風是一綠衣小仙所為,這豈是你想賴就賴得了的。”
我低頭打量了一回自己身上青色的長衣,再抬頭打量一回夜華手下那隻墨綠色的糯米糰子。頓時恍然。東海水君對那珊瑚精口中的小仙二字,怕是在理解上,生了點歧義。這廂指的是形貌,那廂卻理解成了階品。小糯米糰子是夜華長子,天君重孫,品階自是不低。而我此番著的這身行頭,卻委實看不出來是個上神。東海水君要指鹿為馬,要草菅人命,皆是情有可原。
這事原是我的錯。東海水君難得生個兒子,開堂滿月宴,我雖是他紅紙黑字遞了名帖真心實意請來的客人,可也實實在在觸了人家黴頭。他認定了我要抵賴,我卻從未想過抵賴,然不知者不罪,我自是不與他一般見識。
東海水君已是毫無耐性,目眥欲裂。
我認真回憶了一番紅狐狸鳳九每次開罪我之後是怎麼做小伏低的,依樣畫葫蘆,垂首斂目道:“水君說得極是。小仙常年守在十里桃林,此番頭次出來,便闖下這樣的禍事,敗了水君的興致,也失了折顏上神的臉面,小仙羞愧不已,還請水君重重責罰。”
夜華輕飄飄瞟了我一眼,一雙眸子瀲灩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