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別回家了,我們今晚在L有首場,葉子也在,你快來啊,我都給爸媽說好我們在外面請同學吃生日飯,他們不會生疑的。
L是他們樂隊排練演出的酒吧,他也一直管葉之行叫葉子。我合上手機,摸摸衣兜發現僥倖還有一點乘車的零錢,本來想直接回家,卻又不能這樣連書包都沒有就一個人回去,於是還是隻好去L,順便去看看之行。
自從察覺她對凱的加倍殷勤回報以無限曖昧,我就不自覺地拒她千里,因為我無論如何放不下自尊去冰釋前嫌。我們莫名其妙冷戰很久了。
我在L門口看見凱的樂隊首場演出的招貼畫,遲疑很久,終於進去挑了一個角落裡的僻靜座位坐下,蜷在沙發裡不願抬頭看人。凱上場前在我身邊坐了一會兒。他已經脫掉了校服,穿便裝和牛仔褲,也許是因為快要首場演出的緣故,人顯得精神。他面帶若隱若現的微笑,目光滯留在人群聚集的吧檯,漫不經心地對我說,還有半個多小時就開始了。你就在這兒坐吧。喝什麼。
我說,不想喝。
他忽然微笑,側過臉來對我說,你什麼時候能夠不按照我意料中的話來回答問題。說完站起來轉身離開。
一瓶嘉士伯,半杯冷牛奶。凱把它們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見我無動於衷地望著他,他便又幫我開瓶,將啤酒衝進牛奶裡。
這樣很好喝, 我覺得你會不喜歡單喝啤酒。他說。
我看到他埋著頭彎下腰來開瓶的動作,T恤衫的領口裡露出好看的鎖骨,臉部只留下了線條明快的下巴的輪廓。那一刻我們無限逼近,周圍無限黑暗。我忽然有些傷心。
那一刻我有些不再相信這曾經是十多年前與我一起在紹城度過漫長歲月的夥伴。
那一刻我覺得,如果我是女孩子,我也會喜歡上他。
我也就這樣悵然地想起了之行。我想她一定對他別有一番感情。
於是我衝著他說,對了,還沒對你說呢,生日快樂。
凱抬起頭來微微錯愕,很快就明亮地笑起來,說,別裝了,你想什麼我可清楚呢。我可不讓你見葉子,她在配果間一個人待著呢。你也別想拿到你書包閃人回家。他說完就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凱走了。我一個人安然呆在角落,目光四處逡巡,看到吧檯邊上坐著一個穿著草綠色敞領棉衫的年輕女子,衣著極至簡潔,甚至樸素,一如她垂順的漆黑辮子,在燈光之下閃著金屬般的幽藍光澤。世間有許多因為過分的衣飾和妝容而美得累贅的女子。可是她的美沒有一絲多餘。如同四月的夜晚一般溫和而清涼的臉孔,隱隱約約映照在她對面的玻璃飾壁上,變成一紙寫意的水墨肖像,被我看見。她身邊的一群朋友在亢奮地說話,惟獨她安靜地聽,開口極少,卻一直帶著雪地一般素淨的笑容。與之行如出一轍地相似。
少年殘像(終)(2)
我頓時陷入深不可測的想念。之行,之行。
來L的人越來越多,不知過了多久,凱和他的樂隊成員們上場了,裝置調了半天,最後終於清晰地聽見鼓手舉起鼓槌開節奏的四下清脆聲響,激烈的鼓點和貝司的聲音就鋪天蓋地而來。前面有不少人站了起來,我什麼都看不到,於是索性坐下來,在叢林一般的人群中,緊握著杯子埋下了頭。
就這樣我聽到她的歌聲。在舞步一般的鼓點獨奏中,她吐字模糊地輕輕念詞。一段她的念唱結束之後,劇烈的貝司和節奏吉他又跟進。他們的演奏,基本上一半是原創,一半是穿插自己改編的Maximilian Hecker的歌。我不知道之行這麼喜歡Maximilian Hecker;我從她那裡聽說MH還是我們剛剛認識不久之後的事情。我回憶起那時的她。在晚自習上塞著耳機做作業,某個時刻我忽然聽見她耳機裡面爆發出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