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態到什麼地步呢?伊墨挖了些藤蔓種子養在長盆裡,放在屋內的四扇屏風下面,不過兩年時間,那青藤就枝枝蔓蔓的覆滿了屏風,屋子裡都是泥土與植物的清香。本是極好的點子,到了夏天卻不少受罪,那蔓藤屏風甚是陰涼潮溼,夏天便聚了許多蚊蟲,他一手養出來的蚊蟲們也都彷彿只認他為主似地,專叮他不放,不咬別人。
原先蚊蟲們都愛柳延的。每拍死一隻蚊子,伊墨都要這樣唸叨一句。
還脾氣執拗,死活不肯將那蔓藤挪出去。大約人要上了年紀,都有些怪癖。柳延便由著他,只是夏日裡每到傍晚時分,都要費許多力氣將屋裡蚊蟲燻出去,連夜裡睡覺之前,也要先進帳子驅蚊,折騰的一身是汗的出來,再讓伊墨進去睡。他自己再去洗個澡。
就是這樣很平常瑣碎的生活,有時也會為一盤菜拌嘴,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個架,吵得狠了就不知道是誰率先暴躁地掀了桌子,接著連碗筷一起摔了個爛。
但總是有人,在彼此都負氣時悄悄撇過頭來,伸出小手指,勾一勾對方的手,像是在道歉,又像是撒嬌一般的述說“你不理我了嗎?”。
手指上若有若無的相觸讓暴躁都化成了輕煙,很快面對面站著,很不好意思般,都是傻呵呵的笑。
一邊笑著一邊就紅了臉,率先一個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狼籍,很快身旁的人也蹲了下去,拾著撿著,手便碰到了一塊兒,緊跟著便握在了一起。
他們認識的時間那樣長,卻還沒有長到讓他們立刻學會如何長相廝守,不是一年也不是十年,而是很多很多年的廝守,沒有一天的分別,他們都不太會,也不太懂,曾經都是野獸一樣的性子,為了相守卻彷彿一下子變成了兩隻無害的小動物,有點蠢,有點笨。雖然難免會不小心露出爪牙,但只要湊過去舔舐,另一隻都會立刻露出拙拙的笑容來。
直到他們老掉,都彷彿沒有真正學會相守。於是他們就這樣平靜又磕絆地守了一輩子。
每一年的年底,是他們一年裡最快活的時光,因為遠行的孩子會揹著沉重的包裹,風塵僕僕的歸來。有時會早一點,剛進臘月他就回來了,有時會晚,大雪過後才能遠遠的看見水面上越來越近的小船,船頭能看見一個身影衝著他們招手。當船停下,始終年青俊朗的沈珏就跳到他們身邊,一邊嘀咕著“不用你們接我自己會回去”這樣的話,一邊眼睛紅紅的,小狗兒一般傾身在他們臉上蹭。
柳延會讓他蹭很久,蹭到伊墨忍不住兜頭拍他一巴掌,他才收回腦袋。幾次之後,沈珏每次回家都先蹭伊墨,再去蹭爹爹,這樣蹭再久也沒有關係了。一年到頭在外漂泊尋覓的疲憊,也似乎在他們身邊親親愛愛的蹭一蹭就抵消了。如果始終都能這樣下去,再找幾百年,沈珏覺得也沒有什麼不願意。不管找的有多辛酸,只想到還有一個能讓他疲憊而放心的睡去的溫暖地方,總是還能堅持的。
後來。凡事都有後來,後來,他就無人可親愛。
清明將近時,無論走到哪裡,無論有多遠,他都會趕回去,在清明那天與羅浮山的一座墳前跪下,擺上自己親手做的菜。
這一天他要做的事有許多,他要清理雜草,要擦拭墓碑,要焚燒紙錢。
然後對著那些涼透的菜餚,坐很久。
黑夜來臨,又轉成黎明。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尋找到人還未找到,他不能不走。
沈珏將臉頰貼過去,貼在霧水溼透的冰冷石碑上,閉上眼想象著還是那兩人在眼前,衝著自己寵溺的笑,於是他蹭了蹭。
抬起臉時,冰涼的水漬留在臉上,在黎明的光線裡輝映著晶亮亮的光。
提起一旁已然破舊的包袱,沈珏只能繼續上路。
番外:孩子氣的神②
路越走越長,彷彿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