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朝時期的澳門,可以說是天主教的前頭堡。
走在街上,隨處可見西式風格的建築,本地居民的菜攤肉鋪、針線雜貨開在小天使浮雕的柱子後面,渾然一體。甚至於說著葡語的白人婦女牽著孩子在某家店鋪裡扯上一段青花紋的棉布,都是再常見不過的景象了。
順治和康熙兩代清帝都對西洋文化有著濃厚的興趣。順治在位的時候就召集傳教士修改曆法,引入更加先進的天文學知識。京中的東堂那座天主教堂便是在順治年間由御賜的白銀建造起來的。然而,在順治駕崩、康熙尚且年幼的那幾年中,朝中保守勢力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排外運動,大名鼎鼎如湯若望都差點被砍頭,其餘傳教士更是悉數被遣返到了澳門。
葡萄牙裔傳教士安多,抵達大清的時機可以說背到家了,就是在那對於洋人最灰暗的幾年裡。為了傳教的理想遠渡重洋,好不容易抵達了傳說中富饒的東方,卻被困在澳門無法離開。那時候又逢禁海,澳門那丁點土地壓根兒不夠人耕種的。島上的生活很是困苦。
好在兩年後康熙親政,重新啟用傳教士進入欽天監,朝廷又開始准許澳人經商,島上生活才又有模有樣起來。安多因為通曉曆法,還被特別召入北京,為當時尚且年輕而求知慾旺盛的帝王服務,至今已經超過二十年。
安多神父也已經開始步入人生的黃昏階段,花白的鬍鬚,為了適應京城宮廷生活而修理的滿族髮型,中西風格結合的修道袍,一切都與澳門更加原汁原味的天主教神父相區別。
二十多年了呀。
二十多年讓他習慣了這個國家統治者的無上權柄,也讓他學會了這個陌生社會中的風俗人情。葡萄牙傳教士一直是遠東土地上世俗化最成功的傳教士,沒有之一。
“我收到了德爾加多先生的來信,他是澳門商會的長老之一,也是一位在澳門出生長大的‘本地人’。”安多神父跟信步走在一旁的一對少年介紹道,“他聽聞了廣州銷燬鴉片的事情,也收到了總督大人集會的通知,因此非常惶恐。”
兩個少年戴著小瓜皮帽,目光在周圍異域風情的建築上流連。尤其是小的那個,幾乎完全被一座花壇中的聖母雕塑吸引住了,注意力根本不在安多神父的介紹上。
小八爺一手拉著弟弟,防止他跑丟,一邊扭頭問安多神父道:“他怎麼會寫信給你呢?他怎麼知道你也跟來了?葡萄牙商人的訊息這麼靈通的嗎?”
一針見血。
問完這個犀利的問題,小八爺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奶香和糖香味。十阿哥顯然也聞到了,兩人轉過一個碎石小廣場,果然看到街邊有一家裝飾明亮的糕點鋪子。是西式糕點鋪子,黃油和糖加到十足,香飄十里,比中式糕點鋪子直接多了。
十阿哥還在喜歡吃甜食的年紀,一下子就挪不動腿了。“爺有銀子,你這糕點怎麼賣?”小十湊到櫃檯跟前,又是滿語又是漢語地跟店家溝通。尚書房裡出來的小十雖然比起兄弟們平庸許多,但也是有些西語底子的;再加上那洋人面包師傅常年住在澳門,會說點漢語,兩人磕磕絆絆聊得歡快,不一會兒就談成了一筆大買賣。
小八爺站在店鋪外,看弟弟在裡面快活,旁邊有個誠惶誠恐的安多神父。“京中製作聖油的橄欖油一直緊缺,這次有幸跟隨八爺來到廣州,小臣便提前告知澳門商會,準備購買一批橄欖油。也因此被人知道了行蹤。”
八貝勒轉頭看了一眼安多神父,沒笑也沒皺眉。
他這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讓安多神父更加忐忑,比他經驗更加豐富的葡萄牙老鄉徐日升曾經告訴他,作為翻譯幫助這些滿族權貴跟洋人打交道的時候,最容易被忌諱“裡通外國”的罪行了。安多神父一個技術人員,不如徐日升老道,就算把清朝的習俗和禮節爛熟於心,真遇上了這樣的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