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被鐘聲吸引,深雲回頭,正看到那村鎮裡最高點的簡陋敲鐘正被人響個不停,那是,那依拉的集合鐘聲。
深雲抬頭,遠遠地望去,那裡……已經聚了越來越多的人了,是要宣佈那件事吧,那件,剛剛首先傳到傷患醫區,要我們做好準備的訊息……深雲倏地一抖,在這樣勝暑的豔陽天下,她竟感到無端的森冷。
卡里格……卡里格……為什麼,你會變成那樣?
自那天起,自從卡賓格為了救我們而死的那天起,你就變了,彷彿要繼承卡賓格,又想是要代替他活下去,你變成了另一個卡賓格。可是……
深雲艱難地抬眼,微閉了閉,她邁腳向著前方走去,向著人聲炳沸之處走去。
那個訊息……那個命令……
卡里格……
一步一步地走向人群之中,深雲看著越來越接近的聚集的人群,分明是那樣燦爛的夏日,那樣嘈雜的人群,可是依稀間,身邊又只一片寂靜,一片冰寒。
遠遠地站在人群外圍,遠遠地看著那些僅一個月便削瘦襤褸的村人,瘦骨嶙嶙,滿臉灰黃,以及那抹不去散不開的,絕望與哀慟,就像是,已經預料到了什麼。
深雲倚著一道破爛的矮牆,看向遠處寸草不生的荒涼的沙礫土地,以及那上面站著的佝僂的人們。
耳邊似乎傳來什麼慘烈的痛苦的憤怒的冰寒的聲音,眼裡似乎映入什麼人驚恐的不信的抗爭的絕望的麻木的表情。
深雲倏地全身一抖,她向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後退著,直到轉身,直到奔跑,彷彿身後有著魔鬼鄴障,連著人聲,在淒厲地嚎著“生命”二字。
一直跑到傷者醫療區,深雲才緩下腳步,慢慢,走去。
傷者醫療區一反半日前的喧譁與痛呼,竟是一片驚人的靜,死寂的靜。
深雲慢慢地踱入傷區,踱入人群,那一反之前人群的嘈雜,只有寂靜的人們,她走到人群最前方,站立,靜靜地看。
那人群層層圍著的地方中央,有幾個人在慢慢地拖動著,幾具新鮮的屍體,剛剛死去的,他們的族人的屍體,那些人一臉的麻木,只是機械式地拖動著死屍,然後一具具擺放整齊,真像是在擺放一頭頭的死豬。
深雲低眼看去。
……那具正在被拖著的屍體,她是認得的。
一天以前,那人還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臂,用盡他所有的生命與力量抓著她的手臂,她的臂上現在還留著尚未擦去的那人留下的血跡與她自己被抓出的血痕。那人死死地大睜著眼望著她,似是要說什麼,張口卻是一片血沫。但即使他已經再說不出話,她也知道那人要說什麼,那人眼底明明白白地刻畫著“救命”哪!
……她……深雲移不開眼地看著那人仍大睜的眼眸,那已經渙散的瞳孔與死僵的臉容,……她,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呢。
當一切完成時,那些人中一個領頭的人,回過頭來對著眾人沉聲道著,
“那依拉已經沒有任何糧食了,缸裡最後一粒米,地上最後一棵草,都已經在剛剛吃掉了。現在,這個地方,只有沙礫——和人。”
那人停了下,眼底似乎飛閃過什麼,似乎是淚光,但在那豔暑的天空下,也只是馬上就被蒸發了吧,他繼續說,
“你們一定有人覺得噁心……吃不下,但是……但是————”
那高大的漢子,他的身影竟似是在顫抖,似是馬上就要倒下,但他依然站著繼續著他的話,語音自始至終未曾一顫,他沉聲說著,
“但是——你們,要活下去……”
眼底慢慢泛起濃重的悲傷,乃至疲憊,深雲聽著那不斷迴響的“活下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