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其餘的白紙上。有凌亂的文字和詩句。
衣加曾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看嗎?我說,這本來就是送給你的。她看見我畫的人物肖像,驚喜地問,是我嗎?是我嗎?我有這麼漂亮嗎?
我說,衣加,你和你母親,還有外祖母一樣,都是這世界上最漂亮的。
然後她天真的淡淡笑容,徐徐綻放。
禾木的冬天裡,安靜的夜裡偶爾聽得見冰雪壓斷樹枝發出的裂響。噼噼啪啪幾聲,寥落地在大山裡反覆迴盪。春天來臨的時候,額爾齊斯河的冰大塊大塊地崩裂,浮冰在生機勃勃的流水中撞擊,如同遠方的鼓聲。雪漸漸融化,湛藍的天空之上,偶爾見到候鳥優雅遷徙。土瓦人高亢的歌謠,同春曉之花一齊綻放。一個新的季節來臨。一轉眼,就快一年。
衣加和我忙碌起來,砍柴,餵馬,幫外祖母織毯。木房子簷上覆蓋乾草用以保暖,屋頂上又有空洞用於通風。獨特的房屋結構。我嘗試修葺熬過了一冬的老木屋,尋找新的乾草換掉已經腐爛的那些。勞作的感覺異常充實快樂。
我們放馬的時候,漫山遍野奔跑。我採摘野花,插在衣加淺棕色的辮子上。她穿長的布裙子,被風吹得裸露出來的膝蓋。羞澀地笑起來。
初夏來臨的時候,山區才漸漸轉暖。陽光漫過重重山林千里迢迢而來。帶著森林的清香。草長鶯飛。溫暖如同童年夢景中的仙境花園。外婆織了整整一冬的掛毯終於快要完工。上面是西伯利亞最常見的雪景。俄羅斯廣袤的雪原深處,零星閃爍的溫暖燈光。與繁星一起熠熠生輝。天空猶似海洋的夢境一般。充滿了故鄉的氣息。就像她的愛情。
遠鎮(下)(13)
這竟是我們最後的夏天。
五月。我出來整整一年。那天清晨,我和衣加起床,卻發現外婆依舊躺在床上。以往她總是醒來很早的。我輕輕走過去,推推外婆的肩。然後看清她的臉,嚇得不輕。大概是中風或者腦溢血之類,只見她半邊臉抽搐,口水從嘴角流出來。手腳都抽著筋。我抓住床沿,努力站定,控制自己不叫出來。衣加走過來問發生了什麼事。我緊緊抱著她,攔著她不讓她看見,拼命擋住她的視線。衣加,你不要看了,祖母只是生病……衣加……聽話……不要過去……
衣加大哭著拼命掙扎,用俄語大聲喊,老祖母,老祖母——她的手肘戳在我的肋骨上,一陣劇痛。我放開手,衣加衝了過去,跪在床邊,淒厲叫喊。她推搡外婆的身體,非常用力。我說,好了好了,不要動祖母!
衣加只是放聲哭喊,大叫。
我心中疼如刀割。
我衝出門去找鄰居,本來就不會說當地語言,這下更是語無倫次。哭著敲門,門開啟。是一個來送過毛皮的鄰居,我話音未落,那個男子抓起我的手臂就跑向我們的木屋。那個男子進了房間,看見老祖母,然後喃喃的,表情很難過。他把哭得快要閉氣的衣加扶起來,徒勞地勸慰著。
我站在一邊,淚水洶湧。心中巨大的悲傷,壓迫呼吸。
那把三絃琴還掛在牆上。剛剛織好的精美掛毯上還留著她的溫厚摩挲。
衣加幾天沒有進食。她只會坐在外婆床邊,凝視一個方向。我笨拙地煮來蕎麥麵,加上鹽,給衣加端來。她依舊堅持不吃。整個人表情呆滯。我放下碗,緩緩靠近她。
衣加。吃一口。不要這樣了我求求你。走過去緊緊把她抱在懷裡。親吻額頭。漸漸用力,似乎想把她全部藏進我的懷中。這個可憐的孩子,怎麼會在成長之初就遭遇這麼多。這到底是誰的原罪。
衣加漸漸恢復知覺似的,緩慢伸出手,猶猶豫豫地,抱著我。我心中快慰許多,這一夜之間,衣加開始長大。
按照當地人的習俗,鄰居們幫忙安葬了外祖母。宰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