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層有個披頭散髮,瘋瘋癲癲的人,正拿著個燭臺到處點簾子。
他身邊的靠欄上,尚有毫無聲息的好幾具小兒女子的人體僕到伏趴著。火光從那邊亮起來,他們背光,只能瞧出輪廓,看不出如何衣色,可姿勢就足以說明一切,其中一個少年,尤保持著握劍刺腹自戕的動作。
再低頭,卻看到有黑衣人往門外臺階上堆了最後一批柴草,陸續邁進門檻。
他們都穿的一樣,但是……
我認得出。
跌跌撞撞穿過地上的人群,我攔住穆炎。
兩手禁不住發抖,藏在自己的衣袖裡,隔著布料攥住衣襬。
“穆炎,你答應了的。”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惶恐,帶了乞求。
穆炎僵硬了身子,沒有抬頭。
“你答應守在我身邊的,你答應留命給我的。”
穆炎頓了會,摘下掛件和匕首,託到我面前。
“你……你……”竟是讓我拿了那個,再殺了他的意思……
我又氣又恨,胸口擠壓,絞擰,痛不可遏,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身上尚有幾個時辰前他留的痠軟,眼下……
卻到了如此的境地!
“丙辰六。”一個平板無起伏的聲音從臺階上傳來,“要闔門了。”
穆炎轉身。
我想也不想,一把扯住他。
他腳下停了一下,而後繼續往前。
側繞過我,往臺階上去。
我跟著他轉著方向,黑色的衣袖繃緊,被拉出緊緊的纏腕,而後一點點,一分分,一寸寸,從我手指間往外走。
走離我的身邊,走出我的生命。
徒留下指間,用力拽住粗糙結實的布料,而磨出的痛。
最後一絲袖子脫離那一瞬,我往後一跌。
穆炎……丙辰六……往前微微踉蹌了一下。
我連連退了好幾步,不知扶了什麼一把,穩下身來。
那邊,他已經沒入門後。
最後一扇也合上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而後,一聲女子的驚叫驚醒我。
微低頭淡淡慘笑。
轉身。
再不回頭,再不看地上所跪的任何人,我快步而出。
——棄我去者,安可留!
恍恍忽忽,也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城門。
或許是因為,這條路最直最大罷。
“軍卿大人?”有守門的兵卒舉了火把湊過來看了看,認得是我,問了一句。
摘下腰間印牌遞給他,隨手在一旁備用傳信的幾匹馬裡牽過一匹。
“大人出城散心麼?眼下平軍即將兵臨城下,為免誤傷,大人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搖搖頭示意無妨,翻身上馬,出了城。
那幾個兵卒追上,舉火把的那個急急道,“軍卿大人,等等,小的稟了夫長,帶幾個兄弟陪大人出城。”
“不可擅調兵馬。”我回頭答,自己在廳前的吩咐還記得清清楚楚,這原本是為了有的將領不忿,私自出兵而定的,“鍍城周圍,我熟。”
寺御治軍軍法向來嚴明,那幾個兵卒互相看看,有一個輕聲嘀咕了句我調了一匹馬也是違例了。拿火把的亮出我給的印牌,其餘人等這才朝我道過小心,站了回去。
我輕夾馬腹,由著那馬自己小跑而去。
仰頭看天,秋冬夜色裡的星星稀稀拉拉,也明明朗朗。
原來,被自己全心相待的人無視和遺棄的滋味是這樣的啊……
也不是很痛麼……
起碼以我這身體的破爛素質,還沒有到要昏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