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會意識到,馬德仁嫌少——他嫌馬三多給他送來的洋芋太少了。挖了一窖啊,才送給我這個堂堂正正的二叔一麻袋。哼,你們一個瞎子,一個傻子,以後還靠不靠我馬德仁啦?
馬德仁揹著手在村街上走了一圈,心裡很不是滋味。
馬善仁和馬三多父子倆躺在熱炕上有滋有味地啃著熱洋芋的時候,新的一年就真正結束了。
天黑得早,夜就長了。
馬三多睡在熱炕上,問他爹:
“爹,你說咱們沙窪窪最漂亮的丫頭是誰?”
馬三多一問,馬善仁的呼嚕聲立刻就小了。
“三多……這你可難為爹啦。”
馬善仁話語裡並沒有埋怨兒子的意思。
“哦——”馬三多說,“我忘了,你是個瞎子麼,你要不是瞎子就好了。”
馬善仁為兒子的話生了一點氣,於是不甘示弱地說:
“不過麼,娃子,我能聽出來,我能用耳朵聽出來誰家的丫頭漂亮。”
馬三多迅速在被窩裡翻了個身,驚慌地問馬善仁:
“那你說,你聽出誰最漂亮了?”
馬善仁像放長線釣魚一樣,放慢聲音說:
“村東頭老楊家有兩個丫頭,大丫頭琴琴,說話嘴漏風,聲音散,那是她嘴大;二丫頭米米,走路騰騰騰的,腳步重,說明她太胖了。往東過來這邊麼,是老呂家的丫頭花花,見人還沒說話,先就笑起來了。不是小笑,而是大笑、浪笑,浪笑的女人,一準是個松褲帶的貨。再過來麼,是劉歪脖家的巧蘭,這丫頭還在上學哩,還跟她爹劉歪脖學毛筆字,聽說過年的時候還給人家街門上寫過對子哩。村西頭麼,讓我想一想。一想我就想起來了,西面子有老王的丫頭梅梅哩,梅梅走路沙啦沙啦的,不用說是個大###子……這樣說來說去,三多你是不是愈聽愈不明白了?讓你爹我再好好想一想,三多,哦——想一想我就覺得麼,劉家巧蘭……哦,她應該已經十五歲了,好像已經上初中了吧!你說咱們沙窪窪誰家的丫頭上學上到初中了?沒有,一個沒有。劉歪脖寫字寫了一輩子,也沒寫出個屁大的功名。要擱過去,人家劉歪脖咋說也算個秀才吧,現在不行嘍,只能年年過年給人家寫寫對子了。”
說到這裡,馬善仁的話被馬三多無情地打斷了。
馬三多說:“劉巧蘭也會寫對子,我還看見她寫了一個臉盆大的字哩,比她爹劉歪脖寫的還大。”
馬善仁咳了一聲,又反過來把兒子的話打斷了:
“還有哩,還有你二叔的丫頭杏花,讓我算一算,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再翻一圈……午馬未羊——杏花今年應該十八歲了……”
馬三多又打斷了馬善仁的話:
“杏花的鼻子又扁又平,像臉上趴了只癩蛤蟆。”
馬善仁有些不悅地對兒子說:
“杏花是你親親的叔伯妹子,你咋能這樣說杏花哩?”
馬三多悄聲說:
“劉巧蘭的兩條辮子又黑又長,她的鼻子像熟透的李廣杏一樣發著透明的光。還有她的嘴,你不知道她的嘴有多小,她的小小的嘴是紅的……我都說不上來了。她穿著一件紅棉襖,她每天上學走在路上,都像飄一樣。爹,她渾身上下都紅紅的。”
馬善仁輕輕嘆了一口氣,兩隻眼球在黑暗中艱難地轉動著說:
“哦——”
馬三多又說:
“爹,你現在說一說,咱們沙窪窪誰最好看,誰最漂亮?”
馬善仁毫不猶豫地說:
“當然是劉歪脖家的巧蘭最好看最漂亮了。”
馬三多說:
“這一回你真的說對了。”
馬三多無限溫和地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