炯有神的小眼睛一直盯著裴徊光。他走到裴徊光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嘴裡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啊啊唔唔”聲。
裴徊光看著他比劃了一會兒,才開口:“是我。”
男人亂比劃的手一下子停下來,嘴裡也不再嗚嚕嗚嚕地發出聲音來。他望著裴徊光,滿是褶皺的臉上瞬間堆滿了笑。
不好看。
也好看。
裴徊光沒有想到啞叔會一個人留在這裡十三年。
裴徊光心裡生出一種可笑的想法——啞叔該不會一直留在這裡守著門等他回來吧?
於是,裴徊光就想著,明日接阿姆離開的時候把啞叔也帶走吧。
裴徊光轉身往外走,啞叔卻又在後面唔唔啊啊地叫喚著。
裴徊光停下腳步,轉身望過去,看著啞叔腳步匆匆地往房裡跑。裴徊光稍微等了一會兒,啞叔很快跑回來,手裡拿著一支兔子燈。
啞叔跑過來,滿臉堆笑的吧兔子燈遞給裴徊光。
白蘿蔔雕的兔子燈,用很薄的紙糊著四周擋風,裡面插著一根紅色的蠟燭。
裴徊光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開口:“啞叔,你這腦子是不是一根筋?”
裴徊光年少時不僅時常很晚歸家,也時常夜裡離開。啞叔總是擔心他走那樣黑的山路,會給他遞燈。裴徊光不接,他就想法子自己雕一些小孩子喜歡的動物花燈。
十二生肖雕了個遍。
雖然,裴徊光從來沒接過他的燈,還想嗤笑冷待他。
啞叔臉上掛著笑,從來不因為裴徊光的拒絕而難受,下一次繼續雕燈。
裴徊光視線下移,望著那盞散發著微弱光明的兔子燈。
嘖。
雕得挺好看的,阿茴應該會喜歡。
裴徊光接了過來,轉身往外走。
啞叔站在原地,愣愣看著自己空了的手,好半天沒回過神時。他伸長了脖子,望著一片漆黑裡那點微弱的燈光逐漸遠離,直到看不見,臉上終於又傻傻地笑了起來。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沿著盤山路往山下走,偶爾目光會落在手中的兔子燈上。燈光溫暖,終究將他的眸子也映出了幾分溫暖來。
有那麼一瞬間,裴徊光忽然就想,他想要的報復應該也差不多了。齊氏王朝的荒唐暴戾已然足夠被記在史冊裡被後人萬般責罵。
至於名單上的三千多人,興許阿茴說得對,他們之中不會沒有一個人心存善念,可能有很多個夏盛。而衛氏,並非真的滅了族,也有很多衛氏人隱姓埋名成了如今齊國土地之上的尋常百姓。
更何況,那名單上的三千多人已經被他虐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幾乎都因各種原因已去世,要用後人抵命。
然而,
裴徊光回到那間客棧,他推開房門,沒有看見沈茴,只看見蔓生的屍體。
兔子燈落了地。
裴徊光撿起床榻上的帕子,“懷光”二字上沾了血。
衛珖,你為什麼丟下沈茴一個人?
他問自己。
心口瘋狂窒痛。
他只知道,若沈茴出了事,這天下都要給她陪葬。
所有的溫柔在他的眸底盡數散去,只剩無邊黑暗。邪功的力量迅速攀升,將他心裡剛生出的善徹底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