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車的牛脖子下掛著個生鏽的銅鈴鐺,走起路來發出陣陣悶響,隋寧遠專注地聽著那動靜,把注意力從漢子們的交談上挪開。
因為他太知道漢子們將要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北姑去世後,隋高立刻帶了個女人和九歲兒子入宅的事情,這些年這醜事讓人嚼舌根多了,都快嚼爛了。
沒滋沒味的。
“只可惜了隋家的大公子隋寧遠,親孃在時,矜貴得跟什麼似的,捧在手裡都怕磕了碰了,結果那林翠蓮一入宅,就變得病病殃殃,摔斷了腿,瞎了眼,聽說,還是個聾子,文武全廢。”山兒的二叔嘖嘖感慨。
隋寧遠默然,垂下兩條細眉。
真是可惜。
趕車的漢子嘆口氣,附和道:“誰說不是呢,想當年大公子過得神仙般的日子,我聽說他十歲那年,北姑拿了條上好油黑的狐狸皮,一張就值十兩黃金,拿來給他制了件狐皮大氅,可叫人羨煞。”
“多少,十兩黃金?”山兒險些從車上跌下去,“我這輩子也見不了這麼華貴的物件。”
山兒一輩子也見不到的狐皮大氅正裹著隋寧遠的前心後背,隔絕冷寒的風。
拉車的漢子回過頭,說道:“你小心些,不過”
他的注意力忽地被安靜坐著的隋寧遠吸引而去,眯起眼睛,只見那瘸腿公子身上穿著的大氅,油黑潤亮,皮毛根根分明,偶爾有風吹著輕雪黏上去,就是化成水,也透不過那厚實的皮毛。
“啊,小兄弟,你身上這皮料瞧著”
那漢子倏地閉上嘴,將目光移上隋寧遠淡淡的眉眼,仔細觀察起這公子哥的長相來,初見他時,只知道是個面板白嫩的,一看就不是莊稼漢。
現在再細瞧,五官竟生得跟陶瓷似的,一雙清冷淡漠的眸眼尾斜斜,眼皮兒薄而輕,睜眼時疊成精細的兩道褶子,睫毛彎翹,細密地鋪開來,為那冷眸平添一抹媚色。
這人身體實在欠佳,氣血不足,一張臉慘白,嘴唇的顏色也發著灰白,那漢子想,這唇瓣若是能泛著健康的紅潤,這公子哥應當比現在還要漂亮。
來頭不小啊。
“嗯,狐皮的。”隋寧遠惜字如金。
山兒笑道:“哦,原來你這也是狐皮的,我們剛還說到那陽城縣隋家瘸腿公子的狐皮衣裳,沒想到——”
他話說一半,被對面的二叔迎面劈了個手刀,攔住將要說的話。
山兒看著二叔朝隋寧遠使了個眼色,這才後知後覺轉轉腦袋。
瘸腿的、眼盲的、耳聾的,來自陽城縣的貴公子——不正是他身邊這位。
牛車上沒人再說話了,車軲轆壓過路面積雪,牛鈴鐺的聲音響徹耳畔。
松江府城門口,牛車停下,漢子挺不好意思地開口:“公子你到了。”
“多謝。”隋寧遠從懷中又摸出個銅錢來,自嘲淺笑:“我這病弱公子實在是囊中羞澀,拿不出手太多,見諒。”
“哪有,哪有。”牛車上的三個漢子摸了摸鼻子,互相看看,剛才在車上當著人家的面嚼舌根,現在哪裡還好意思舔著臉收錢,趕著車就走了。
他們尷尬,隋寧遠倒是無所謂。
他伸手撫了撫身上的狐皮,感受那暖融融的觸感,心下寬慰。
摸到這狐皮,就好像北姑還在似的,心口總是暖的。
隋寧遠沒打算真正進松江府中央的繁華所在,他瘸腿跛行,去人多的地方不方便,因此只是稍從官道往裡走了幾戶人家,碰上個城邊稍微熱鬧些的市集,便走了進去。
市場上的商販連聲叫賣,隋寧遠連著問了幾個人,才找到他要去的地方。
“劉記壽材”
相比於市場中心的熱鬧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