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來人是誰之後,立刻鬆開。
來的是內史屬下的吏員。四五十歲年紀,鬚髮半黑半白,矮小枯乾一如那被風雨侵蝕多年的樹樁。這人是在內史官署做老了事的,前後襄助好幾任內史,在緝捕偵訊上尤其見長。
對這種手下幹員,任何主官都會以禮相待。內史出身高門,是累世的官宦人家,自然明白做官的訣竅;遂放下食匕,取絲巾擦擦嘴,客客氣氣地向刑名吏詢問來由。
老吏也不多言,規規矩矩問個安,便將一卷竹簡雙手呈上。隨即,倒退著走到室外,靜靜地垂手侍立。
內史對屬官的‘知進退’滿意之極,先命家老開庫取賞格送出,自己則含笑拿起竹簡——內史官署的查案程序摘要——展開閱讀。
看不到兩句,內史拍案叫好;扭頭,對伺候進餐的閹侍大聲喝道:“趨之,趨之,有請廩犧令……”
。
隔日,陳須陳碩入長樂宮向祖母竇太后請安。
竇太后寵愛長女,自然愛屋及烏,對這一雙陳姓的孫兒也是寵愛有加、呵護備至。老人家拉著兩個大男孩說了一堆話,直到感到睏倦了才由宮女攙扶著入內室去小歇。
看看沙漏上的刻度,又向外望了望,世子陳須問母親長公主:“阿母,女弟君……胡久候而不歸哉?”
“阿母?阿嬌呢?”陳碩也有點奇怪:‘就是跟著城陽王主傅去散步,這時間也太久了吧?他們都來那麼長時間了,怎麼妹妹到現在還不回來?’
“城陽王主喜快行……遠足,”長公主不急不躁的,對兒子們解釋著:“太醫雲,‘快行’有利康健;遠足者,更甚。”館陶長公主對女兒的學問關心不足,對孩子的身體卻是時時刻刻留意,所以,對城陽王主提供的這個強身健體偏方絕對支援。
“唯唯……”兩位陳公子聽母親這麼說,自然沒有異議。
宮娥捧上水果和點心,又有小宮女續上熱飲料。兩兄弟與館陶長公主之間的閒聊議題,在玩笑的口吻之中轉向了——長安內史侄兒不期而至的拜訪。
對於那件從天而至的奇怪命案,皇帝姐姐並不重視,反而是對其中牽涉到的另一家侯爵門第表現出一定程度的關注度。“舞陽……侯”長公主思索著,略有沉吟:“舞陽侯門,舞陽侯門樊……”
“阿母屢屢提及舞陽侯,乃因何之故?”聽母親反覆唸叨‘舞陽侯’,長子陳須頗感意外:‘平常,也不見母親和舞陽侯家族有來往啊。’
精確地說,對帝都長安的高官貴族圈——甚至大漢權利最高層——而言,‘舞陽侯’這個家族毫無存在感。如今舞陽侯樊家的狀況,甚至比先帝在位時的外戚竇氏家族更加‘隱形’。
最起碼,竇氏家族在那些默默無聞的歲月中還是做了很多實事的,比如:悉心教養子弟,培養出了以竇嬰和竇彭祖為首的一幫子竇家精英;比如娶進來嫁出去,奮力編織聯姻網……
而舞陽侯家呢,則是二十多年如一日的——無聲無息。
‘低調’是美德,但低調到不思進取,成死水枯井之勢,就不像了。
“阿母,”陳碩往母親身邊挪了挪,睜大眼睛笑嘻嘻地問:“舞陽侯其人……何如?”
“舞陽侯……市人……”想起那位舞陽侯,館陶長公主訝然地發現,那是個很難用語言準確描述的人。
樊市人這個大漢侯爵很體面,也很奇特。身高人帥,見人待物上禮數週全;可就是極致的周全,周全到‘過分’的程度了——讓被接待者都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好像自己驟然變回了兩三歲,又成了個必須被人從頭到腳細心照料的孩童。
太刻意了,不像個貴族!
“謙恭……其外,矯輮……其內。”長公主徐徐搖頭,緩緩地評價道:“不可……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