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戶不願種番薯,縣衙文吏逼迫,農戶不甘受辱,狠下心殺了妻兒,自己懸樑自盡。
多麼合情合理,一樁民間糾紛而已,都昌縣令緊急上報是因為人死得有點多,滿門皆亡,影響惡劣。
如今的大唐吏治清明,民風樸實,連命案都很少,治下出了一樁滿門命案,是會影響官員吏部考評的,都昌縣令著急的是這個。
然而公文到了李欽載手裡,他琢磨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李欽載不是什麼陰謀論者,但也不是人間傻白甜。
這樁看起來合情合理的命案,可它跟種植番薯牽扯上了,恰巧就在李欽載奉旨下江南的時候,恰巧就發生在他駐紮的江州城治下。
巧合的事多了,那就不是巧合,而是人為。
尤其是,種植番薯這件事正是李欽載下江南的表因之一,也是江南各大望族與朝廷產生爭議的主因。
所以,這還是一樁簡單的命案嗎?
“李郡公的意思,此案是人為的?”陸雲神情凝重地問道。
“不然咧?一切發生得就那麼巧,你信嗎?你吳郡陸氏剛答應要推廣種植番薯,你家的勢力範圍內就出了命案,伱該不會以為真是偶然發生的吧?”
陸雲若有所悟:“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這把火不僅燒到吳郡陸氏身上,同時也燒到李郡公的身上……”
李欽載眨眼:“出了這樁命案,你猜猜他們下一步會幹什麼?”
“命案引發民間輿情,那名農戶寧死不願種植番薯,事情傳出去,江南農戶對番薯此物必將畏之如虎,愚民不必深究原因,只知盲從,輿論一旦起勢,恐再難挽回。”
“一旦農戶被矇蔽,認為種植番薯會損害自家的收成,整個江南道的農戶都會陷入恐慌,那時就算我們拼命闢謠,宣傳番薯的產量,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本是人性。”
“而推廣種植番薯的李郡公,滕王殿下,以及吳郡陸氏,都會被捲入漩渦中,成為千萬人唾罵的物件,李郡公接下來的江南之行將會變得阻礙重重,更被千夫所指。”
李欽載望向陸雲,不由露出讚賞的眼神。
這位望族子弟真的很優秀。
儘管李欽載的立場站在寒門一邊,但他不得不承認,世家望族出身的人,一旦展露出優點,真的很矚目,從小到大的精英式教育不是白學的。
若不是朝廷取仕制度太腐朽,世家門閥堵死了寒門子弟的出頭之路,李欽載還真覺得讓世家子弟當官不是什麼壞事。
笑吟吟地看著陸雲,李欽載突然問道:“懷安兄可有官職?”
陸雲一愣,然後謙遜地道:“一介紈絝,厚顏為官。家父為在下謀了個‘朝議大夫’的職位,還兼領江州司馬。”
李欽載點頭,江南望族的嫡子,若無官職在身未免太不合理了,朝議大夫不過是個虛銜,但江州司馬卻是有實權的,難怪李欽載來到江州後,吳郡陸氏負責出面接待他的是陸雲。
“江州司馬……這官兒不錯,百年後有個姓白的詩人跟你是同行,他喜歡聽琵琶,一聽就哭,哭溼青衫。懷安兄若能活到那時候,遇到他對他好點兒,人家挺不容易的。”
陸雲瞠目結舌。
無端端的為何說到姓白的詩人?
這詩人是什麼路數,莫非是李郡公的故交?可為何又是百年後才來江州為官?
望族精英子弟此刻滿腦門的問號。
“李郡公之託,在下和吳郡陸氏定竭力照辦,若那位白先生來江州為官,吳郡陸氏上下定好生照拂……在下也努努力,爭取能活到那個歲數。”
李欽載大笑擺手:“玩笑之語,懷安兄不必當真,百年以後滄海桑田,誰還記得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