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與其說是在向李勣解釋,還不如說是在尋求李勣的支援。
理由,當然也算是正當,世家敵視,科舉難行,皇權不穩,搞個封禪儀式昭告天下李唐的皇權正統,站在帝王的立場上,誰敢說不應該?
在李勣面前,李治可算是掏心窩子了,連平衡朝局這種帝王心術的話都坦然相告,顯然沒把李勣當外人。
李勣確實不算外人,自高祖皇帝賜李姓後,李勣便是天子賜姓之宗親,他和李家子孫的名字可都是記錄在皇室宗親族譜上的。
所以李治對李勣的尊重和親近,不單單是李勣三朝功勳的原因,而是諸多因素綜合起來決定的態度。
李治滔滔不絕說了半天后,眼神期待地盯著李勣。
李勣倒也很給面子,沒有繼續裝睡,而是頻頻點頭:“陛下所言有理,老臣附議,嗯,附議。”
嘴上說著附議,可李治的表情卻有些失望。
他發現李勣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誠懇,敷衍的態度簡直昭然若揭。
深深嘆了口氣,李治苦笑道:“老將軍有話不妨直言,您說的話,朕聽得進去。”
李勣沉默半晌,方才輕聲道:“陛下,老臣年紀老邁,神魄不濟,陛下說的這些苦衷,老臣聽著有些糊塗……”
李治急忙道:“老將軍莫非沒聽明白?”
李勣緩緩道:“老臣只有一個問題,提出這個問題後,無論陛下的答案是什麼,老臣都絕無二話。”
李治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朕洗耳恭聽。”
李勣嗯了一聲,捋須道:“老臣其實是草莽之徒,隋末天下大亂,老臣起於瓦崗,降於先帝,武德年也好,貞觀年也好,老臣也為大唐略盡過綿薄之力……”
“老臣不是天生反骨之人,隋末那幾年,老臣先是立身於草莽,後來又降於先帝帳下,那時的我,還有衛公,鄂公,盧公等一批老弟兄領兵掃蕩天下,哪怕拼卻性命也要推翻隋帝,教日月換新天。”
李勣神情漸漸變得嚴肅,盯著李治的眼睛緩緩道:“陛下猜猜,老臣和諸多老弟兄為何要拼命推翻前隋?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麼?”
“當年最艱困的時候,我等被前隋十萬大軍包圍,誰都沒把握活到明天,更沒有人想過將來會封公建衙,位極人臣。”
“陛下覺得,當年的我們浴血廝殺,打下偌大的江山,是為了什麼?”
李治神情怔忪,呆呆地看著李勣。
李勣卻笑了笑,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嘆道:“真是不中用了,也就說了幾句話,老臣竟困得不行了,陛下,請恕老臣精神不濟,想告退回府歇息了。”
李治下意識起身,張口道:“老將軍,朕……”
李勣轉身,又笑道:“老臣老矣,既頑固又守舊,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心思,多言反倒徒增恥笑。”
“只是我們當年那些老弟兄啊,何曾想過能活著見到自己親手打下的江山,竟有盛世氣象,多不容易啊……”
“陛下,先帝有句話沒說錯,‘水亦載舟,水亦覆舟’,打江山不易,皇權的根本,在民,而不在君,還請陛下慎思,善待。”
“隋二世而亡,何也?史書已有定論,天子不仁也。”
說完李勣起身離去,跨出殿門那一刻,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
直到李勣走遠了,李治仍呆滯地坐在殿內,耳畔彷彿還回蕩著李勣的嘆息聲。
…………
朝會散去,李欽載走出太極宮,剛穿過龍首原外的金水橋,赫然發現李素節等弟子果然仍等候在宮門外。
李欽載朝他們笑了笑,李素節等人卻大喜過望,飛身迎了上來。
“先生居然毫髮無傷,可喜可賀!”李素節驚喜地道。